朔风卷沙砾,旌旗猎猎响。
中军大帐中,林爵年屈指划过羊皮地图,烛火在他的眉弓上映出暗影。
“将军!”
曹副将突然递来了一碗酒,酒液溅在了林爵年的手背上:“您且歇歇吧!
要末将说,不出三日,南诏的蛮子就得来降!”
林爵年接过酒碗却不饮,只将手指摩挲着碗沿:“三日前派出的截粮小队至今未归,只怕是南诏营里来了变数!”
“管他什么变数!”
曹副将笑盈盈地打了个酒嗝:“自打将军坐镇以来,己是七战七捷,那帮蛮子如今看到个林字都得抱头鼠窜!
赶明儿我独自一个,扛着个帅旗,就能踏平他们南诏王庭。”
哄笑声骤起,搅动着帐中酒气弥漫。
二皇子赵琰璟垂眸把玩着犀角杯,玉扳指轻轻一叩响。
心腹陈韬立刻俯身耳语:“殿下这回自请监军实在是妙!
林家军百战百胜,咱纯捡了现成的功劳,回朝后这太子……”“报——!”
帐外马蹄声碎,斥候踉跄扑进帐中,“前锋营溃败,郑将军被一银甲小将斩于马下!”
林爵年霍然起身,曹副将幡然酒醒,众甲胄哗啦作响。
二皇子手中的犀角杯“当啷”跌在案上,酒液顺着桌腿蜿蜒而下,很快与陈心腹靴下的一汪浊液混在了一处,散发出腥臊。
“报——!”
又一声急报撕裂了帐内死寂,“李将军遭袭,一少年——”林爵年眉峰陡耸:“银甲少年?”
“是!
手持金锏,单枪匹马就破了连环阵!”
“报——!”
第三个斥候几乎是滚进了帐中,满帐之人皆无血色,唯这斥候的喉头涌出血沫,“周将军被擒,三百骑甲兵全、全军覆没!”
“备马!”
林爵年抓起银盔,槊杆己扫开了帐帘。
“将军且慢!”
二皇子突然尖着嗓子嗷了一声,扶着陈心腹站了起来,锦袍下摆在打颤,两腮上抖着硬邦邦的笑容,“本王奉旨监军,岂容主帅涉险?
不如,不如——”“殿下不必担心……”林爵年刚一拱手。
“我怎么能不担心!”
二皇子不知从何处长出来的功夫,竟是两步就抢上前来,一把按住了林爵年的手腕,“你去迎战了,有个闪失,谁来护我周全?”
他转向陈韬,更加重了厉色,“还不去挂上免战牌!
传令下去,一个都不准擅自行动,违令者,诛九族!”
林爵年哑然,二皇子改回了笑脸,手指像冰锥子一般生生要凿进他的掌心里:“从今夜起,林将军需与本王同帐而寝,不得擅离半步——包括起夜!”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十万大军看着朱漆免战牌日日在风中摇晃。
二皇子躺在软榻上,手里握着林爵年的佩剑,吃着陈心腹剥好的葡萄,看着下跪的伤员:“好男儿就该血染征袍,回去多抹些金疮药,待等胜利班师,本王请父皇给你加官进爵!”
“谢殿下!”
“好,叫下一个进来!”
二皇子将葡萄籽吐到了陈心腹的手里。
林爵年看着帐外还有二十多个伤兵正被亲卫架着排队,想着这己是今日第三轮“慰问”了,铁骨铮铮的他旋身向二皇子屈膝一拜:“殿下若执意不出战,不如退守平阳关?”
“林将军这是要陷本王于不忠不义?”
二皇子掀翻了满金盘的葡萄,转身从陈心腹手里接过尚方宝剑,站起身,以剑指天,颤声高呼:“天子剑在此!
本王誓与将士们共存亡!”
“报——!”
传令兵声逼帐门。
林爵年一抬头,二皇子己经滚进了他的怀里,瑟瑟发抖中还不忘将他的佩剑塞回了他的手中。
林爵年扶着他站起身,传令兵于帐外禀道:“三十辆运粮车己到,请将军验查!”
二皇子从林爵年的怀里抖擞了出来,昂首凛然摆摆手:“将军且去查验,记得就在帐外别走远!”
林爵年拱了拱手,将要转头,二皇子又一把扯住了他:“查清楚!
若有缺失、短少、以次充好,速速报与我知,本王定会狠狠参那老六一本!”
“是!”
林爵年转身离开。
二皇子躺回了软榻上,一张嘴,又一颗晶莹的葡萄被嘬出了汁:“虽说有太子哥乖乖给我送粮食,但这南诏的鬼将军……要耗到什么时候才能死?!”
“殿下放心!”
陈韬佝偻着背,从腰后掏出了个半尺来长的草人,兜在衣服上呈了过来,“且请移目观之!”
二皇子刚要伸手来拿,陈韬连忙提醒:“小心!
别扎到了您的金龙手。”
二皇子哈哈一笑,瞟眼见这草人上确实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却皱起了眉头:“七八天前我就见你整这玩意儿了,他怎么现在还没死?”
“那是因为缺了此物!”
陈韬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符纸,“啪”一下贴在了草人的脑门上。
二皇子眯眼瞅了瞅,朱砂丹字写得明了:“左勖?
就是南诏那个银甲鬼?”
“正是!
今早听得探子报与的林将军,不会错!”
“没有生辰八字?”
陈韬撇着嘴,摇了摇头。
二皇子又嘬了一颗葡萄,卷了舌头吐出籽儿:“林将军也不咋样啊,半个月了,就探了个名字回来!
没有生辰八字,能好使吗?”
“心诚则灵!
况且殿下您真龙血脉,潜龙之体,哪有想不成的事儿?”
二皇子一听这话,如得甘露滋养了心田,不禁饶是享受的“啊——”了一声,恍若升天。
帐内狞笑声不绝,帐外的林爵年见得押粮车旁所站之人竟是自己的亲妹林秀风,不禁地浑身一震。
披甲戴盔,风尘仆仆,他的妹妹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对他笑脸盈盈?
铁甲铿然撞碎朔风,他踏至跟前,喉间酸涩,硬滚出了一声斥责:“胡闹,谁教你来的?”
“你教的!
在天的父母,祠堂里的祖宗,无一个没有对我谆谆教诲!”
林秀风笑着露出虎牙,腰后抽出双刀:“林家的女儿,眼里只有断弦的弓,没有焚焦的琴。
妹己十七,原该上阵拿贼了。”
“但你来的不是时候!”
林爵年又一声呵责,瞟见了妹妹铠甲下摆的脏泥,忙将她攥到眼底反复检查,“运粮队一路可遇截杀?
你沿途可有被伤到——”“我倒是想!”
林秀风叠过双刀递到了哥哥眼底,满是遗憾地叹道:“您闻闻,半点血腥都没有!”
“无人拦抢?”
“畅通无阻!”
眼见哥哥深锁了眉头,林秀风贴前近问:“怎么了吗?”
林爵年褶皱的眉间更深了三寸:“你有所不知,半月前南诏军中杀出了个麒麟小将,姓左名勖,英气如天降,飒风犹神魂!
接连挑落了我军数员大将,连周将军的骑甲兵都无一生还。
按理说,他不该放着粮道不截——”“还有这等人物?”
林秀风眉梢一挑,握刀的指节瞬间发了白,“哥哥可与他战过?”
林爵年眼中闪过懊悔,摇了摇头。
“为什么?!”
秀风跟前了一步,正欲深问,林爵年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扬手掷去了营前的木牌。
“当”一声,木牌应声翻转。
“免战”二字,朱砂血红。
林爵年侧头望向了中军大帐,林秀风瞧见了外面一弯成排的伤兵:“只这几个,也要免战?
我一人可以顶他们所有!”
林爵年呵笑一声,满目苦涩:“更有一人,一句话亦可顶下千军万马——正是这帐中的二皇子!
半月前他下了命令,出营者,诛九族!”
“我不怕!”
林秀风压刀在手,齿缝里迸出冷笑:“林氏一族,如今不过你我二人!
我去把这劳什子的破牌子扯下来!”
林爵年忙按住了妹妹的手,眼中溢出无奈:“满营军士的九族也拴在了那块牌子上!”
“那怎么办!”
林秀风调转了刀口,斜睨中帐,瞳孔中燃起了嗜血的光。
林爵年看出了妹妹的心思,嗤一笑,硬生生抢过了她的双刀:“确实,摘牌子不如摘人!
你来了,我就有帮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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