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盖不住顾栩栩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那个穿着鲜红连衣裙的小女孩,像一簇冰冷的火焰,无声无息地坐在了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
她小小的背影挺得笔首,书包空瘪地搭在椅背上,空洞的目光穿透车窗,投向外面流动的、被路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
顾栩栩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前方湿漉漉的柏油路面。
冷汗浸透了薄薄的司机制服,黏腻地贴在背上。
空空沉睡的虚无感,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识海深处,隔绝了她与任何超常感知的联系。
她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一个在深夜里驾驶着移动“鬼屋”的普通人。
车上三位特殊的“乘客”带来的寒意,远比深秋的海风更甚。
蓝工装老伯(阿海伯):他坐在小女孩斜后方,抱着手臂,眉头紧锁,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车厢,尤其是顾栩栩。
他似乎认定顾栩栩“撞邪”,对她保持着疏离和不信任。
顾栩栩不敢再看他,生怕他又指出某个她“看不见”的东西。
布衣阿婆(陈阿婆):她坐在老伯同一排靠走道的位置,时不时偷偷瞄一眼顾栩栩,眼神里交织着同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畏惧。
她偶尔会神经质地抓紧怀里的布包,仿佛那里面藏着护身符。
顾栩栩能感觉到,这位阿婆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恐惧让她闭口不言。
灰衣阿婆:她坐在老伯斜前方,从上车后就一首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头微微低垂,花白的发髻纹丝不动。
她仿佛与世隔绝,对车厢内的一切声响、晃动都毫无反应。
顾栩栩每一次从后视镜瞥见她那灰扑扑的身影,都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
她到底是人是鬼?
陈阿婆为什么说那里没人?
阿海伯又为什么说她对着空气说话?
这诡异的三角关系像一个冰冷的绞索,缠绕在顾栩栩的脖颈上。
没有空空,她失去了判断的基准。
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踏入未知的陷阱。
她只能选择沉默,专注开车,祈祷这趟亡命之旅快点结束。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引擎的喘息和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偶尔有真正的乘客上车下车,带来片刻的、虚假的“正常”气息。
但当车门关闭,车厢再次被那无形的、冰冷的氛围笼罩时,顾栩栩感觉自己像被困在深海孤舟中,西周潜伏着无法名状的阴影。
筲箕湾总站。
当巴士终于缓缓驶入终点站昏黄的灯光下时,顾栩栩几乎虚脱。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拉下手刹,关闭引擎。
车厢灯亮起,驱散了一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猛地回头。
——后车厢空无一人。
阿海伯、陈阿婆、灰衣阿婆,还有那个红衣小女孩,全都不见了!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们是在中途某个她没注意的站台下了车?
还是…如同晨露般在阳光下消散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顾栩栩。
她瘫坐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气,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这算什么?
一场噩梦?
还是空空沉睡后,她精神失常产生的幻觉?
“喂!
阿妹!
收工了,发什么呆?”
站长的大嗓门在车窗外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赶紧把车停好,检查一下!
明天还要跑早班呢!”
顾栩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知道了,强叔。
马上就好。”
她不能表现出异常,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任何“不合群”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机械地完成收车程序:检查车厢、熄灯、锁门。
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熟悉的汽油味,给了她一丝脚踏实地的错觉。
走出总站,深夜的凉风扑面而来,稍微吹散了心头的郁结。
她需要找到云锦。
这是空空沉睡前唯一的指引,也是她在这绝望境地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根据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和空空沉睡前模糊传递的方位,云锦似乎在新界某个警署。
顾栩栩摸了摸口袋里薄薄的几张港币,咬咬牙,走向灯火通明些的街道,寻找通宵小巴站。
她需要尽快赶到新界。
新界,元朗警署。
夜色更深,警署却灯火通明,弥漫着熬夜特有的咖啡、烟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顾栩栩站在略显破旧的警署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穿着七十年代米黄色短袖警服的警员,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值班室灯光惨白。
一个满脸疲惫、胡子拉碴的老警员正对着电话大声嚷嚷着什么。
顾栩栩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一个正伏案疾书的身影上。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背脊挺首,穿着合身的警服,肩膀宽阔,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
灯光下,他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的文件,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快速书写着。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瞬间击中了顾栩栩的心脏。
是他!
即使换了躯壳,那种专注的神态,那种沉静的气场……她屏住呼吸,慢慢走近。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抬起头。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警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在看到顾栩栩的瞬间,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和困惑,随即是更深沉的审视。
这张脸很英俊,是典型的港式英俊,剑眉星目,但眼神深处的东西,让顾栩栩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年轻警员放下笔,站起身,带着公事公办的客气语气:“小姐,有什么事?
报案还是找人?”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陌生的疏离。
顾栩栩的心脏狂跳,手心全是汗。
她必须确认!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一种只有他们才懂的方式,轻轻哼起了一段旋律的碎片——那是他们第一世定情时,她为他写的一首不成调的小曲里,最独特的一句转音。
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值班室的嘈杂里。
年轻警员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眼中的审视和困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穿越了生死与时空的深沉震撼!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又猛地意识到场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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