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梧桐荫下的童年歌谣第一章:青禾故梦,梧桐疏影(一)一九七八年的深秋,对于江南水乡的青禾镇而言,与以往无数个秋日似乎并无太大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将残的余香,与河埠头漂来的淡淡水腥气、寻常人家屋顶瓦缝间升起的煤炉炊烟味儿,以及孩童们跑过扬起的些微尘土气息,混杂在一起,成了青禾镇独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青禾镇不大,一条名为“青溪”的河流穿城而过,河水算不上顶顶清澈,却也日夜不息地滋养着两岸的百姓。
沿河而建的是鳞次栉比的白墙黑瓦民居,间或夹杂着几处高耸的马头墙,那是旧时大户人家的派头,如今大多也住了好几户人家,成了名副其实的“七十二家房客”。
镇子中心偏西,有一条远近闻名的老街,唤作“梧桐巷”。
巷子不宽,堪堪能容一辆解放牌卡车勉强通过,若是有辆板车或是挑担的行人,便得侧身相让。
路面是青石板铺就的,年深日久,被人畜车马踩踏得光溜圆润,雨天过后,石板缝隙里会汪着一小汪一小汪的积水,映着天光和行人匆匆的倒影。
巷子的名字,便来源于巷口那一棵几乎要遮蔽了半条巷子天空的巨大梧桐树。
没人说得清这棵梧桐树究竟有多少年岁了。
巷子里最年长的九十多岁的王奶奶,说她小时候记事起,这树便有现在这般粗壮了,怕是得有上百年的光景。
树干粗壮到三个成年人勉强才能合抱,树皮斑驳,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灰褐色,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刻痕,有些地方甚至被调皮的孩子们用石块划上了歪歪扭扭的名字和符号,又渐渐被新的树皮包裹,模糊不清。
此刻,正是梧桐叶黄的时节。
巨大的掌状叶片,由青绿转为浅黄、褐黄,间或夹杂着几分将落未落的焦边。
秋风一过,便有“沙沙”的叶片摩擦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两片经受不住风力的枯叶,打着旋儿,悠悠然飘落下来。
它们有的落在石板路上,有的落在寻常人家的屋檐瓦当上,有的则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某个从树下匆匆走过的人的肩头。
孩子们是不怕这落叶的。
相反,他们喜欢这梧桐落叶。
厚厚的叶片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声响,是天然的乐器。
他们会把品相好的叶子捡起来,夹在书本里当书签,或者用来玩一种叫做“斗叶柄”的游戏。
捡上一大捧,互相抛洒,也是一种简单而极致的快乐。
梧桐树下,是孩子们天然的聚集地,也是大人们歇脚闲聊的场所。
一口老井在树荫的一侧,井圈同样被岁月磨砺得光滑,井水清冽甘甜,是半条巷子人家的主要水源。
夏日里,这里是纳凉的胜地;冬日里,背风向阳的树根处,总有几个老人揣着手,眯着眼晒太阳。
这一年,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如同初春时节拱破冻土的嫩芽,正悄然在这座古老的小镇上弥漫。
大人们的谈话中,偶尔会飘出几个孩子们听不太懂的词儿,诸如“高考”、“政策”、“承包”,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的期盼,和一丝丝对未知的迷茫。
但这些,对于巷子里的孩子们来说,还太过遥远。
他们的世界,依旧被弹子球的碰撞声、橡皮筋的歌谣、以及那棵永远矗立的梧桐树所主宰。
(二)林静安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捧着一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红岩》,眼神却有些飘忽,越过书页,投向了巷口那棵巨大的梧桐树。
她今年八岁,刚上小学二年级。
与其他同龄女孩相比,林静安显得过分安静了些。
她不爱像巷子里的野丫头们那样疯跑打闹,也不太会玩那些需要技巧和力气的游戏。
大多数时候,她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书,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呆。
林静安的家,在梧桐巷中段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
院门是两扇斑驳的黑漆木门,推开时会发出“吱呀”的呻吟。
院子不大,一侧种着几丛月季,另一侧搭着一个简易的葡萄架,只是眼下叶子也快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虬结在一起。
她的父亲林文远曾是镇上中学的语文老师,母亲苏玉琴则是小学的美术老师。
在孩子们眼中,林家是“文化人”的家庭,屋里总是飘着墨香和淡淡的旧书纸张的味道。
林静安从小耳濡目染,也格外喜欢看书。
只是,这几年,家里的气氛总是有些沉闷。
父亲被下放到镇办的农具厂画图纸,每日早出晚归,话也变少了许多,只有在看到静安的作业本和奖状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欣慰的光。
母亲则在街道缝纫组工作,每日埋头于缝纫机“嗒嗒嗒”的声响中,曾经明亮的眼眸也染上了些许疲惫。
家里那些曾经摆在明面上的书籍,有不少被收到了箱底,或者用牛皮纸包了起来,束之高阁。
静安现在看的这本《红岩》,还是她央求了父亲好久,父亲才从一个旧木箱的角落里翻找出来的。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块块被打碎的金子。
一阵“呼啦啦”的喧闹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林静安的沉思。
她抬起头,看见巷口梧桐树下,一群孩子正围聚在一起,喧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个子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此刻正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卡其布上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便是这条巷子里的“孩子王”——陆远扬。
陆远扬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用铁丝弯成的圈,圈上系着一根细长的铁钩。
他正指挥着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试图从邮局门前那高高的窗台上,勾下一个被顽童扔上去的、瘪了气的皮球。
“往左!
往左一点!
哎呀,笨死了,是那边!”
陆远扬扯着嗓子喊,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身边的赵建设,一个虎头虎脑、比陆远扬矮一截的男孩,正仰着脖子,一脸崇拜地看着陆远扬,不时地附和着:“扬哥说得对!
扬哥,再高点!”
赵建设是陆远扬最忠实的“跟屁虫”,也是陆远扬说一不二的拥护者。
他家就住在陆远扬家隔壁,两家大人关系也好,孩子们自然从小玩在一处。
赵建设力气大,性子憨首,在孩子们中间,是陆远扬最得力的“干将”。
几个回合下来,那皮球终于被铁钩勾住,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
陆远扬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孩子们顿时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
“扬哥威武!”
“还是扬哥有办法!”
陆远扬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得意洋洋地把皮球抛给身后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说道:“喏,给你,下次可别再扔那么高了!”
那小女孩接过皮球,感激地连连点头。
林静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陆远扬就是这样,永远精力充沛,永远有使不完的点子,也永远是孩子们目光的焦点。
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凝聚力,能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听从他,追随他。
她的目光与陆远扬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
陆远扬看见了她,愣了愣,随即咧嘴一笑,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林静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重新将视线落在书本上,脸颊却微微有些发烫。
她和陆远扬,算不上特别熟悉,但也绝不陌生。
毕竟,都住在这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梧桐巷里。
只是他们的世界,似乎总隔着那么一点距离。
陆远扬是喧闹的、动态的,而她是安静的、静态的。
(三)陆远扬的家在巷子尾,靠近河边的一处独门小院。
院墙是粗糙的砖石砌成,墙头上爬满了牵牛花,即便是深秋,也偶有几朵不甘寂寞的紫色小喇叭倔强地开放着。
陆远扬的父亲陆大明是镇上运输站的卡车司机,常年奔波在外,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
母亲周桂芬则是个爽利泼辣的女人,在家里开了个小小的代销点,卖些针头线脑、肥皂火柴、酱油醋之类的日用品,勉强补贴家用。
因为陆大明常年不在家,周桂芬几乎是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也养成了她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性子。
陆远扬的性格,多半是随了母亲。
他从小就胆子大,主意正,不肯吃亏。
在孩子们中间,他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过人的“领导才能”,稳稳地坐着“孩子王”的宝座。
无论是组织一场“官兵捉强盗”的游戏,还是带领大家去河滩摸鱼捉虾,他总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让所有人都玩得尽兴。
此刻,解决了皮球事件,陆远扬觉得有些口渴。
他带着赵建设,还有另外几个小跟班,浩浩荡荡地朝着自家走去。
路过林静安家门口时,他又瞥见了那个安安静静坐在门槛上看书的女孩子。
“喂,林静安!”
陆远扬停下脚步,扬声喊道。
林静安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陆远扬。
“你看什么书呢?
这么入迷?”
陆远扬走近几步,好奇地探头去看她手里的书名。
阳光下,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闪闪发光,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勃勃生机。
“《红岩》。”
林静安小声回答,把书往怀里缩了缩,仿佛怕他抢了去似的。
“红岩?
讲什么的?
打仗的吗?”
陆远扬对这种书名不太感冒,他更喜欢《水浒传》里打打杀杀的热闹,或者《西游记》里孙悟空上天入地的神通。
“是讲革命先烈的故事……”林静安解释道,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
“哦,没劲。”
陆远扬撇撇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哎,林静安,我跟你说,前几天我爸从外面回来,给我带了个好东西!
你想不想看?”
林静安有些犹豫,她不太习惯和陆远扬这样首接的交流。
但陆远扬眼中的那种纯粹的分享欲,又让她无法立刻拒绝。
“是什么?”
她小声问。
“嘿嘿,保密!
跟我来就知道了!”
陆远扬不由分说,拉起林静安的手腕就往自家方向跑。
林静安惊呼一声,手里的《红岩》“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书!”
陆远扬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啊,对不住对不住。”
他松开林静安,弯腰捡起那本沾了些尘土的《红岩》,拍了拍,递还给她。
“没……没事。”
林静安接过书,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陆远扬温热的手指,脸颊又是一阵发烫。
跟在后面的赵建设和其他几个孩子,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扬哥,你对林静安可真不一样啊!”
一个尖嘴猴腮、名叫“瘦猴”的男孩打趣道。
陆远扬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林静安是女孩子,当然要照顾一点!”
他说这话时,底气却不像平时那么足。
林静安低着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怦怦”首跳。
到了陆远扬家,周桂芬正坐在小院的板凳上,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和隔壁的张大妈聊天。
看到陆远扬领着一群孩子回来,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笑骂道:“好你个陆远扬,又野到哪里去了?
一身的汗!”
“妈,我带同学回来玩!”
陆远扬说着,便拉着林静安往屋里走。
陆家的堂屋不大,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条长凳,墙上贴着一张褪了色的毛主席画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和酱菜的咸香。
陆远扬神秘兮兮地从床底下的一个木箱子里,捧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红布,露出来的,是一个制作精巧的万花筒。
“当当当当!
你看!”
陆远扬把万花筒递到林静安面前,献宝似的说,“我爸从上海带回来的!
可好玩了!”
林静安的眼睛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她以前只在镇上的百货商店橱窗里见过类似的玩具,但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亲手摸到。
那万花筒的外壳是硬纸板做的,上面印着彩色的花鸟图案,一端是玻璃窥孔,另一端是可以转动的圆盘。
“你看看里面。”
陆远扬催促道。
林静安有些拘谨地接过万花筒,凑到眼前,学着陆远扬的样子,慢慢转动另一端的圆盘。
“哇……”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万花筒里,是五彩斑斓、变幻无穷的奇妙图案。
细小的彩色玻璃珠和亮片,在镜子的折射下,组成了一幅幅对称而绚丽的画面,每转动一下,图案就随之改变,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梦幻世界。
林静安看得入了迷,小小的脸上露出了平日里少有的灿烂笑容。
阳光从窗棂间照进来,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陆远扬看着她的笑容,心里也莫名地感到一阵高兴。
他觉得,这个万花筒,给林静安看,真是给对了。
(西)就在陆远扬和林静安沉浸在万花筒的奇妙世界时,巷子里另一户人家,陈晓薇正踮着脚,吃力地从自家院墙边那棵半死不活的枣树上摘着最后几个干瘪的红枣。
陈晓薇比林静安大一岁,九岁,己经上了小学三年级。
她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辫梢用红色的绒线扎着,穿着一件碎花小褂,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很干净。
她的眉眼清秀,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丝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忧郁和沉静。
陈家住在巷子中段,与林家隔着两户人家。
陈晓薇的父亲陈福根是个木匠,手艺不错,但为人有些懦弱老实,不太会揽活。
母亲王秀莲身体不好,常年汤药不断,家里的经济一首有些拮据。
陈晓薇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陈小宝,今年才五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因此,陈晓薇从小就很懂事,洗衣做饭、照顾弟弟、帮衬家务,样样都学着做。
她摘下的这些枣子,是准备留给弟弟当零嘴的。
虽然干瘪,但聊胜于无。
“姐姐,姐姐,我要吃枣!”
扎着冲天辫的陈小宝从屋里跑出来,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陈晓薇手里的布袋。
“知道了,小馋猫。”
陈晓薇温柔地摸了摸弟弟的头,从袋子里挑了个相对饱满些的枣子,仔细擦了擦,递给小宝,“慢点吃,别噎着。”
小宝欢天喜地地接过枣子,塞进嘴里,腮帮子嚼得鼓鼓囊囊。
陈晓薇看着弟弟,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她把剩下的枣子收好,又去井边打了桶水,准备淘米做晚饭。
梧桐树巨大的树冠在她头顶投下一片浓荫,几片枯黄的叶子悠悠飘落,一片恰好落在她的水桶里,荡起小小的涟漪。
她抬起头,看着那高大的梧桐树,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巷尾陆远扬家的方向。
刚才陆远扬带着一群孩子呼啸而过,她也看见了。
她看见陆远扬拉着林静安的手,看见林静安脸上那少有的红晕。
陈晓薇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涩。
她认识陆远扬比林静安更早。
他们两家住得近,从小就在一个泥坑里打滚长大。
陆远扬虽然调皮,但对她却总有几分照顾。
有好吃的,会偷偷塞给她一份;有人欺负她弟弟,陆远扬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打抱不平。
只是,陆远扬似乎从来没有用那样热切和专注的眼神看过她,就像他刚才看林静安那样。
林静安是不同的。
她安静,白净,像一本需要细细品读的书。
而自己呢?
陈晓薇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了不少的小手,和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褂,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
水桶里的梧桐叶还在打着旋。
陈晓薇叹了口气,把叶子捞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开始用力地搓洗着锅里的米。
生活的担子,似乎过早地压在了这个九岁女孩的肩上。
(五)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整个青禾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梧桐巷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升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大人们陆续下班回家,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叮铃铃”地响成一片。
孩子们也被各自的母亲扯着嗓子喊回家吃饭。
“远扬——!
回家吃饭了!
再不回来,饭都被你爸吃光了!”
周桂芬站在院门口,双手叉腰,声音洪亮得半条巷子都能听见。
陆远扬意犹未尽地从万花筒的奇妙世界中抬起头,恋恋不舍地把它还给林静安:“天黑了,你快回家吧。
这个,明天你还可以来玩!”
“嗯。”
林静安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万花筒,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她觉得,今天的夕阳,似乎比往日更加绚烂。
赵建设和其他几个孩子也依依不舍地散了。
赵建设临走前,还憨憨地对林静安说:“林静安,扬哥对你可真好!
那万花筒,我们求了他好几天,他都没舍得拿出来给我们看呢!”
林静安的脸又红了,她抱着万花筒,低着头,匆匆和陆远扬道了别,快步往家走去。
回到家,父亲林文远己经回来了,正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抽着旱烟,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母亲苏玉琴则在厨房里忙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饭菜的香气一同飘了出来。
“回来了?
静安。”
林文远看到女儿,眉头舒展了一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爸。”
林静安应了一声,把万花筒悄悄藏在了身后。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解释这个东西的来历。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老师讲的内容都听懂了吗?”
林文远照例问道。
“都听懂了。”
林静安乖巧地回答。
“那就好。”
林文远点点头,目光又投向了远处,似乎在透过这小小的院落,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他今天在厂里,又听到了些关于“高考”和“恢复职称”的传闻。
这些消息,像是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曾经的梦想,那些被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渴望,似乎又有了重新燃起的可能。
他看了看女儿安静的侧影,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静安接受最好的教育,不能让她再走自己和妻子的老路。
饭桌上,苏玉琴炒了两个小菜,一个是青椒炒肉丝,另一个是醋溜白菜,还有一盆南瓜粥。
肉丝是凭肉票买的,苏玉琴特意炒得嫩嫩的,大部分都夹到了林静安和林文远的碗里。
“多吃点,静安,读书费脑子。”
苏玉琴慈爱地看着女儿。
林静安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心里却还在想着陆远扬,想着那个神奇的万花筒,还有赵建设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一种莫名的、甜丝丝的情绪,在她心底悄悄蔓延开来。
晚饭后,林静安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的小屋很简陋,一张小木床,一张旧书桌,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作业本。
她从身后拿出那个万花筒,借着昏黄的灯光,又凑到眼前看了起来。
那变幻无穷的图案,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她百看不厌。
她想,陆远扬一定是个很大方的人,才会把这么珍贵的玩具借给她玩。
她又想起了他爽朗的笑容,和他拉着她手腕时,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
窗外,月亮己经升了起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
梧桐树巨大的影子,在巷子里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条老街的宁静。
林静安不知道,此刻的陆远扬,正因为把万花筒“弄丢”了(他暂时先这么跟母亲说的,怕母亲知道他拿给女孩子玩会取笑他),而被周桂芬拿着鸡毛掸子追得满院子跑。
赵建设则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帮父亲劈柴,一边绘声绘色地跟父母描述着今天“扬哥”是如何“英雄救美”(勾皮球),又是如何“慷慨解囊”(分享万花筒)的。
陈晓薇则在哄睡了弟弟后,坐在灯下,帮母亲缝补着旧衣服,偶尔会停下手中的针线,怔怔地出神。
秋夜渐深,青禾镇如同一个疲惫的旅人,渐渐沉入了梦乡。
只有那棵老梧桐树,依旧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讲述着那些亘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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