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铁皮车顶上,像无数细小的子弹。
昭宁蜷在军用卡车角落,铁链随着颠簸不断磨蹭脚踝,己经渗出血丝。
她盯着对面士兵怀里的冲锋枪——德国MP18,弹匣可容三十二发子弹,去年才在欧洲战场亮相。
"看什么看?
"士兵察觉到她的目光,枪口威胁地晃了晃,"前朝余孽也配……"卡车突然急刹。
昭宁额头撞上铁栏,翡翠步摇应声而断。
车外传来整齐的靴跟碰撞声,接着是霍凛特有的脚步声——他左脚军靴跟部嵌了块弹片,总带着细微的金属刮擦音。
帆布帘子被刺刀挑开,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
霍凛逆光站在车尾,黑色大氅下露出半截染血的绷带。
他目光扫过昭宁渗血的脚踝,突然伸手扯断铁链。
"带她去洗刷干净。
"他将断链扔给副官,"督军府今晚宴客。
"昭宁被拽下车时,才发现停在奉天督军府西侧的角门。
灰砖墙上爬满枯藤,几个丫鬟正踮脚往门楣上挂红灯笼。
灯笼纸薄得透光,能看清里头不是蜡烛,而是缴获的日式手电筒。
"少帅吩咐,请格格更衣。
"老嬷嬷端来铜盆,水面飘着几片干枯的白芍药。
昭宁认出这是前朝嫔妃沐浴用的方子,指甲掐进了掌心。
热水腾起的雾气里,她听见外间丫鬟窃窃私语。
"听说张大帅的公子还没咽气,少帅就让人抬着花轿去冲喜……""嘘!
那位的耳朵灵着呢……"昭宁突然打翻铜盆。
热水泼在青砖地上,蒸腾的雾气中,她看见门缝外霍凛的军靴一闪而过。
送来的衣裳是件月白缎子的改良旗袍,领口却古怪地缀着前朝朝服特有的青金石扣子。
昭宁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这是用满文绣的《金刚经》片段,针脚藏着奉天兵工厂的布防图。
更衣到一半时,窗户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昭宁从发髻里抽出那枚藏着的子弹壳,在窗棂上同样节奏地刮过。
窗外立刻递进来个油纸包,里头是半块核桃酥。
核桃酥掰开,露出张微型底片。
昭宁就着月光细看,底片上赫然是霍凛与日本特使的合影,背景里模糊的地图正是旅顺港。
"格格可还满意这份嫁妆?
"霍凛的声音在背后炸响。
昭宁还未来得及转身,整个人就被按在雕花窗棂上。
他单手扣住她两腕,另一只手从她腰间抽出那块底片,对着月光端详。
"德国莱卡相机的底片,显影剂里掺了银盐。
"他鼻尖几乎贴上她耳垂,"革命军最近发财了?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
霍凛皱眉松开她,昭宁趁机将半块核桃酥塞进窗缝。
等霍凛循声回头时,她己恢复成端庄的坐姿,正用玳瑁梳子篦头发。
"走吧。
"霍凛突然扔来件狐裘,"今晚有好戏看。
"督军府正厅灯火通明。
昭宁跟在霍凛身后,发现满座军官的配枪统一换成了美制柯尔特。
主座上的霍震霆正在擦拭一把将官佩刀,刀鞘上的菊花纹显示这是日本皇室馈赠。
"犬子莽撞,惊扰了格格大婚。
"霍震霆的视线像毒蛇信子舔过昭宁,"今日特备薄酒赔罪。
"侍女端上缠枝莲纹盖碗。
昭宁刚揭开盖子就僵住了——汤里浮着对完整的熊掌,这是前朝皇室祭祖时才用的"燔燎"之礼。
"听闻格格精通满文。
"霍震霆突然推来本册子,"不如念念这个?
"泛黄的纸页上是昭宁父亲的字迹,记载着辛亥年与日本人的密约。
昭宁指尖发抖,墨迹突然晕开——有人在这页涂了遇热显影的药水,隐藏的字迹显示她父亲竟参与过刺杀霍凛祖父。
满座哗然中,霍凛突然轻笑出声。
他夺过册子扔进炭盆,火焰腾起的瞬间,昭宁看见他袖口滑出半截翡翠耳坠——正是她早上遗失的那只。
"父亲醉了。
"霍凛揽住昭宁的腰,"儿臣先告退。
"穿过回廊时,昭宁突然被按在朱漆廊柱上。
霍凛扯开她衣领,指尖抚过锁骨处淡红的胎记——那是爱新觉罗家女子特有的凤形印记。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他咬住她耳垂,"当年在醇亲王府,有个小格格给饥民发馒头。
"他手指突然用力,"那天的馒头,毒死了我半个排的兄弟。
"昭宁瞳孔骤缩。
她十岁那年确实偷跑出府施粥,但绝不可能……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
霍凛猛地拔枪射击,玻璃爆裂的瞬间,昭宁看见个黑影从屋顶滚落——那人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她刚才传递出去的核桃酥油纸包。
"看来格格的同伙比我想的着急。
"霍凛吹散枪口青烟,突然将翡翠耳坠按进她掌心,"收好,下次传递情报时……"他贴近她染血的耳廓,"记得别用童年把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