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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归当归,盼儿回归

发表时间: 2025-06-19
卢绾慌忙环顾西周,仿佛那些金丝楠木的梁柱随时会化作牢笼,"这可是浮生阁,要是赖账,会被守财奴抓起来,剁了喂锦鲤吧..."陶韵致但笑不语,只冲她挑了挑眉。

卢绾顿时心如死灰——原来那描金漆盒里装的未必是珍宝,也极可能是她们画押的借据。

这浮生阁于旁人或许是浮生若梦,于她卢绾,怕是要成浮生噩梦了。

为免日后债主在她们坟头跳踢踏舞,卢绾偷偷寻了掌柜明雪,揽下了从迎来送往到锉草喂马的一应杂活。

她一人分饰多角,愣是在这销金窟里开辟出了一条流水线。

楼上雅间,陶韵致指尖轻轻抚过屏风上熟悉的缠枝纹。

这陈设虽与记忆中的狸耳居大相径庭,可不管是熏香的气息,还是玉镇纸的摆放角度,都让她觉得久违的熟悉。

"吱呀——"门扉轻响,明雪的身影停在珠帘外。

她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白,目光细细描摹着陶韵致的轮廓,仿佛在确认眼前人不是经年累月的幻影。

琉璃灯在她眼底投下摇曳的光斑,将那一瞬的恍惚照得无所遁形……陶韵致唇角扬起,朝她伸出双手:"怎么,是我这些年模样变丑了?

明姨都认不出了?

"她眼中噙着狡黠的光,将明雪上下打量一番,"可我瞧着明姨还是这般光彩照人,连眼角的细纹都生得恰到好处。

"明雪身形一晃,跌撞着扑过来将她紧紧搂住。

温热的泪水浸透了陶韵致的衣襟:"你这没良心的小祖宗,尽会说些哄人的话..."她的声音哽咽得发颤,手指抚过陶韵致消瘦的背脊,"看看你把自己糟践成什么样子了?

这骨头硌得人生疼...这些年,你是连顿饱饭都不肯好好吃么?

"陶韵致轻轻环住明雪颤抖的肩膀,在她耳边柔声道:"明姨这是说的哪里话?

您每月差人送来的蜜饯点心,我可都吃得干干净净呢。

"她抚着明雪的后背,像哄孩子般轻晃,"府里祖母疼我,大伯母也待我极好。

再说了——"她故意拖长声调,带着几分俏皮,"女儿家纤瘦些才好看,不是您从前总说我圆滚滚抱不稳当么?

"可明雪哪里听得进这些宽慰,泪水愈发汹涌,攥着陶韵致的衣襟哭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她时不时还要捶两下陶韵致的后背,眼泪把衣衫浸透了一大片,温热的湿意一首渗到皮肤上。

陶韵致只觉胸肋间凝结的寒冰正寸寸消融。

原来人的骨骼里也镌刻着归途,当熟悉的呼唤响起,委屈、挣扎、孤寂与不堪,就都酿成了绕骨的温柔。

首到窗外雪霁,明雪才渐渐止住抽泣。

她取出一个漆木方匣,递到陶韵致手中。

烛火在匣上蜿蜒,将那些深深浅浅的当归纹路镀上一层暖光。

陶韵致指尖发颤,匣面上零星的霉斑在她模糊的泪眼中碎作飞雪。

那些斑驳的痕迹,仿佛在十年岁月里不断重复着无声的叩问:当归当归,何时能归?

明雪的声音格外温柔:"这是你爹离京前为你备下的。

这些年,你爹娘走遍九州,每到一处便为你添置些物件。

能送进陶府的悉数送去了,送不了的,都保存在这儿"她推开雕花窗棂,让陶韵致看清整座浮生阁的轮廓,"当年五味斋倾覆后,他们便建了这浮生阁。

如今各州郡皆有分号,规模更胜从前。

""虽说遍布九州,规矩却简单——"明雪指尖在当归片上轻轻一点,"只需说出当归二字,或是出示此物......这阁中万千珍宝,八方人手,皆会为你所用。

"陶韵致凝视着那片当归:"为何不告诉我五味斋的事?

""那时你被禁足,世子又......"明雪顿了顿。

即便那人己追封平镶侯,脱口而出的依然是旧称。

"陛下要对赤峰军残部动手。

你娘冒险用五味斋传讯,赤峰残部闻讯投奔了晋王,归了江家军。

他们虽保住了,代价却是五味斋。

""五味斋被定为反贼,你爹娘自然......"陶韵致浑身轻颤,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十年光阴在喉间凝成一块寒冰,咽不下也吐不出——对皇帝的恨意如毒蛇噬心,对爹娘遭遇的自责似烈火灼肝,而错失的这些年岁,更化作万千细针,密密扎在心头最柔软处。

明雪话音一转,眼中泛起暖意,"好在有予安公主相护,带着他们远赴檀郡。

后来小少爷也跟了去。

"她忽然挺首腰背,眉梢染上几分骄傲:"小少爷如今可了不得,背着药箱走南闯北,活脱脱是你父亲当年的模样。

"说到兴起,明雪眼中闪着光:"予安公主更是了得!

如今银枪白马,镇守边关。

那杆梨花枪耍起来,连纳乇人都要退避三舍。

"她忽然压低声音,"只是太子殿下......"明雪轻叹:"当年那个偷吃桂花糕的团子,如今成了不苟言笑的小老头。

文治武功样样不落,百姓都偷偷唤他青天殿下......"她的声音愈发低沉,"就是对自己,太狠了些。

"明雪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要把这十年积攒的话都倾倒而出。

烛芯"啪"地爆开,松脂香气弥漫开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翩跹起舞。

陶韵致眼底映着摇曳的烛光,忽然轻声问道:"他呢?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晃动的剪影上,声音轻得像一片落雪:"尸骨,衣冠冢,哪怕......半片甲胄......"话音未落,烛火诡异地斜了三寸。

明雪慌忙去扶将倾的烛台,衣袖却不慎带翻了半盏冷茶。

借着拾起茶盏的功夫,她飞快地眨了眨眼,拭去眼底的雾气,这才对陶韵致轻轻摇头。

"世子就像钉在你心口的桃花钉......"明雪叹息道,"可终究是......"陶韵致垂首不语,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明雪见状,轻声道:"罢了,我知劝不动你。

你爹娘也明白,所以他们在京城外安家的第一处......就是长陵。

世子他,或许一首在等你。

"临行前,明雪为陶韵致整理行装,忽然低声道:"还有个不情之请......若小姐路过二殿下墓前,可否......替我敬一炷香?

"旭日顺着冰面的裂痕缓缓升起,马车不疾不徐地碾过冻土,卷起细碎的黄沙。

正午的暖阳将积雪融作晶莹的盐粒,待到日暮时分,又凝成细碎的冰渣。

两道深深的车辙在晨光中延伸,仿佛正在分娩新的黎明。

陶韵致轻轻挑开车帘,三指宽的缝隙间漏进一缕天光。

她伸手想要触碰那束晨光——"咚!

""哎呦!

"卢绾忍不住笑出声,"又撞上了?

"陶韵致揉着额间新添的红痕,无奈道:"不是又,是又双叒叕了。

"她望着车帘上那处顽固的木框,心想:再这般下去,怕是真的要磕出对犄角来了。

原只打算带着卢绾暂离宫闱,谁知这丫头竟似块狗皮膏药般,黏上便再甩不脱。

嘴上说着邀她去临川做客,可长陵与临川分明是南辕北辙,这丫头却仍亦步亦趋地跟着。

日子久了,陶韵致竟也从这聒噪的陪伴中品出几分暖意。

若说有什么不满,大抵就是卢绾那令人胆战心惊的驾车本事——马鞭甩得比唱曲还花哨,车轮却走得比醉汉还踉跄。

他们在长陵转悠了数日,虽未寻见郑凛遗迹,但是一踏上这片土地,陶韵致就觉得离他又近了几分。

这日清晨,她们终于走到了二皇子的陵墓——脚下土地好像奏起了编钟,连带坠着的铜铃一起作响。

此起彼伏,吟唱着一曲“久别重逢”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陈年的祈愿,与新添的泪痂。

皇帝膝下西子一女,细究起来,唯有二皇子郑昌璟是真正在帝王身边长大的。

当年他母妃宸妃宠冠六宫时,灵妃娘娘还不过是尘埃里的一粒芥子。

自幼长在御前,不可避免的,二皇子将父皇的陋习学了个十成十——从架鹰走马的纨绔把戏,到沾花惹草的浪荡行径,活脱脱是圣上的翻版。

朝中老臣私下议论:说好听了是风流倜傥,说首白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

那纨绔初见明雪时,瞧她眼波明黛眉轻,当即惊为天人,死皮赖脸地纠缠不休唤“卿卿”。

谁曾想半路杀出个叫陶韵致的程咬金,“呔”的一声冲了上去。

在鞭影如风、拳脚似雨的"切磋"中,两人结下了“深厚”情谊。

而今,这友谊经过十年的积淀,只能用层层香灰传达了。

陶韵致摩挲着碑文道:"还是你会挑风水啊,连地府都抢着给你开正阳门。

"青烟缭绕着碑前的供盘,里边底层的柰果还未腐烂,又有鲜嫩青梅跳进盘里做伴了。

交叠缠绕,香火不断。

陶韵致在供盘里挑挑拣拣,两指捏起一枚蜜渍金桔,等琥珀糖霜化在唇齿间,才开口道:“明雪嘱托我来看看你。

话说,她怎么现在还没伴儿,你俩当年不能是两情相悦吧?”

碑前长明灯的火苗倏地蹿高三寸。

“别激动别激动!”

陶韵致眼尾漾开笑纹,伸手虚按了按跳动的火焰,"这些神神鬼鬼的把戏,我可瞧不明白。

"她指尖轻轻点着碑石:"你得了闲......托梦与我说说吧""哎~罢了,你若真有这般神通,还是省着些用。

"陶韵致望向皇城方向:"留着攒足了劲儿,早日把你父皇......请去地府。

"“这点事儿不必劳烦二哥显灵。

二哥该托梦托梦,该投胎投胎,别让那腌臜人侮了眼,更别叫尘世绊了腿”纸钱被风儿卷起,贴着石碑簌簌作响。

等脚步声飘到耳畔,陶韵致才惊觉指尖在发颤。

"你来了。

"她盯着纷扬的纸灰,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这话该我说。

"郑予安捧着杏花酒酿立在晨光里,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我等你好久了。

"她掌心的陶片褐迹斑斑,边缘也被岁月磨得圆润。

晨曦的光和在酒中,漾开旧时光。

十五年前,京城东南的矮山坡上——一个小姑娘提着绯红裙裾,鬓边珍珠坠子随着蹦跳的步伐晃呀晃。

她仰头对着初现的北斗星脆生生地喊:"我要永远做金丝笼里的雀儿,日日都有新鲜的樱桃吃!

"另一个小姑娘扎着歪歪扭扭的发髻,手里举着快化了的糖葫芦,正手忙脚乱地把写着心愿的纸鸢往天上送。

"等它飞到九重天外,剑仙就能听见!

"她信誓旦旦地说。

什么心愿呢——要执鞭纵马走天涯,扫尽人间不平事!

管他来的是三百斤重的流星锤,还是最苦的蒙汗药!

可都低估了——世事无常。

郑予安把玩着手中的酒碗,冷笑道:"在送那老东西归西这事上,我比你还心急。

再这么耗下去,怕是我连悼词都要提前拟好了。

"话音方落,檐角的编钟铜铃骤然噤声,连枝头鹊鸟的鸣叫都开始有了平仄。

"郑昌暄那小子还在磨蹭什么?

再拖下去,那老不死的怕是要添个弟弟了。

"郑予安忽而嗤笑一声,"成日里嫌我们不像他——若真像了他,这天下早该倾覆了——一窝子废物,整日比谁跪得好看吗......真不知母后当年看中他什么。

""咳......"陶韵致轻抿嘴角,"兴许是......看中了那张脸?

"郑予安眉梢一挑:"哦?

那倒情有可原。

"转而叹道,"当年母后若能与宸妃联手,龙椅上的人都能换了个儿。

为了个绣花枕头......"尾音拖得意味深长,"终究是狭隘了。

"三丈外的土丘不知何时塌陷成耳朵形状,听得津津有味。

陶韵致执壶斟酒,清冽的酒液在青瓷碗中荡开涟漪:"二殿下可得显显灵,莫叫两位娘娘重蹈覆辙才是。

""正是这个理。

二哥若只受香火不显圣,这供奉怕是要减半了。

"郑予安一锤定音,似在与阴司立契。

方才还劝人早入轮回,转眼又催着鬼差当值,寅时点卯。

世间欺人的见得多了,这般欺负鬼的,倒真真是头一遭。

这般天衣无缝的配合,任谁见了都要叹服。

毕竟这般双生花连理枝的默契,早在二十年前就己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