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冷宫静思苑。
断壁残垣,荒草萋萋,枯死的藤蔓如鬼爪般缠绕着斑驳的宫墙。
寒风呼啸着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悲鸣,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
殿内蛛网密布,霉味刺鼻,仅有的几件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缺腿的桌椅歪斜着。
月光惨白,透过糊着破纸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光影,更添几分阴森。
角落里,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窸窣爬过,旋即隐入黑暗。
薛拂雪身着褪色发旧的浅碧色宫装,孤零零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长发散乱,未施脂粉,一张曾经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昔日灵动的眼眸黯淡无光,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嘴唇干裂,微微颤抖。
她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脊背却挺得笔首,那是她仅存的一点骄傲。
极致的寂静与寒冷,时间仿佛凝固。
只有风声和她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宫殿。
殿门被粗暴地踹开,沉重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景和帝陆松契身着明黄常服,龙纹在昏暗光线下仍显狰狞。
大步踏入,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滔天怒火。
他正值壮年,面容英俊却线条冷硬,此刻更是布满寒霜。
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被背叛的狂怒和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向薛拂雪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再无半分昔日情谊。
紧随其后的是皇后薛徽音。
她身着正红色绣金凤宫装,头戴九尾凤钗,珠翠环绕,妆容精致,雍容华贵,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
她唇角噙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与恶毒,眼神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的薛拂雪,如同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薛拂雪最大的讽刺和伤害。
一个内侍手捧一个朱漆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条三尺白绫,刺眼夺目。
陆松契暴怒的声音响彻大殿:“薛拂雪!
朕待你不薄,封你贵妃,荣宠加身!
你竟敢如此不知廉耻,秽乱宫闱!
与那顾清晏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你可知罪?!”
他的指控如同冰锥,字字诛心。
薛拂雪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悲愤:“陛下!
臣妾冤枉!
是有人构陷!
臣妾与顾公子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
臣妾……” 她试图辩解,声音嘶哑。
薛徽音轻移莲步,声音温柔似水,却字字淬毒:“妹妹,证据确凿,那方绣着你闺名雪字的汗巾,可是从顾公子贴身之处搜出来的。
人赃并获,你还要狡辩吗?
陛下圣明烛照,岂容你蒙蔽?”
她适时递上所谓的“铁证”——一方普通的汗巾,角落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雪字。
陆松契根本不听解释,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听。
薛徽音的话如同火上浇油:“贱人!
还敢狡辩!
朕亲眼所见,你二人于御花园假山后私会!
顾清晏也己供认不讳!
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口中的亲眼所见和供认不讳,彻底堵死了薛拂雪的生路。
薛拂雪脑海中瞬间闪过几日前御花园的场景——她不过是偶遇顾清晏。
礼部尚书嫡子,一个清朗如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因顾清晏之父顾尚书曾在她娘亲赵衔蝉病重时赠过药,她出于礼节,隔着假山远远道了声谢。
薛徽音的宫女当时就在附近。
原来,那竟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薛拂雪心胆俱裂:“顾公子?
他…他怎么样了?
陛下!
顾公子是无辜的!
是臣妾连累了他!”
她深知顾清晏的傲骨,绝不可能供认不讳,定是受了酷刑!
陆松契冷笑,眼中毫无怜悯:“礼部尚书顾明远教子无方,纵子行此悖逆之事!
念其旧功,免其死罪。
顾清晏…褫夺功名,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即刻启程!”
这道旨意,不仅毁了顾清晏的前程,更要了他的命。
薛拂雪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顾清晏,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才俊,竟因她落得如此下场!
她仿佛看到顾清晏被押解出京时,清俊面容上刻骨的冤屈与绝望。
这份沉重的愧疚,几乎将她压垮。
陆松契指着托盘上的白绫,声音冷酷如冰:“至于你…薛拂雪!
身为贵妃,不知检点,私通外男,罪无可赦!
朕赐你全尸,留你最后一点体面。
自行了断吧!”
那体面二字,充满了极致的讽刺。
王德全将托盘放在薛拂雪面前的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却如同丧钟敲响。
薛徽音走到薛拂雪身边,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的好妹妹,你以为帮他登上皇位,就能当皇后?
做梦!
嫡庶有别,你和你那下贱的舞妓娘亲,永远只配在泥里!
这凤位,生来就是我的!
你安心去吧,你那病弱的娘亲…呵,很快就会去陪你了。”
她精准地戳中了薛拂雪心中最深的恐惧和逆鳞——娘亲赵衔蝉!
“娘亲!”
薛拂雪瞳孔骤缩,发出凄厉绝望的嘶喊,这声嘶喊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陆松契和薛徽音,那目光中的恨意,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火焰,要将眼前这对璧人焚烧殆尽!
她恨陆松契的薄情寡恩,过河拆桥!
恨薛徽音的阴狠毒辣,赶尽杀绝!
恨这吃人的世道,恨这嫡庶尊卑的铁律!
“陆松契!
薛徽音!
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薛拂雪以灵魂起誓,若有来世,定叫你们血债血偿!
我要你们加诸我身、害我至亲之痛,百倍、千倍奉还!
我要这巍巍宫阙,为我陪葬!”
她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薛拂雪不再看他们一眼,颤抖却决绝地伸出手,抓起了那条冰冷刺骨的白绫。
白绫的触感让她想起助他时献上的锦囊妙计,何其讽刺!
她艰难地站起,将白绫抛上冰冷的房梁。
陆松契冷漠地看着,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薛徽音嘴角的笑意更深,带着胜利者的残忍快意。
薛拂雪最后看了一眼这污浊的世间,眼前闪过娘亲温柔的笑靥、顾清晏含冤的眼神、自己前世殚精竭虑的付出…最终定格在陆松契册封薛徽音为后时,自己站在角落心如刀绞的画面。
她毅然将脖颈伸入白绫环扣,踢开了脚下的破凳。
身体剧烈挣扎的痛苦渐渐消失,意识却异常清晰。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悬在梁下,像一片凋零的枯叶。
看到陆松契冷漠地转身离去,薛徽音轻蔑地掸了掸衣袖,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看到王德全面无表情地指挥小太监进来收尸。
一股无法形容的怨恨、不甘、悲愤凝聚成强大的执念,让她的灵魂无法消散。
她漂浮在冷宫上空,感受着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冰冷的月光穿透她的灵魂,却无法熄灭那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在灵魂被黑暗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了虚空,一股强大而奇异的力量包裹住了她的意识,将她拉向一个未知的深渊…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自己泣血的誓言在回荡:“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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