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在寅时醒来。
窗外的梆子声刚敲过西下,月光被窗棂切割成惨白的碎块,斜斜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睫毛扫过脸颊时带起细微的痒意——***的余韵还黏在神经末梢,像一层半干的蛛网。
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疼痛。
昨夜藏进伤口的珍珠粉末己经与血肉融合,在皮肤下洇出一片幽蓝的脉络。
她曲起手指,借着月光观察那些细如发丝的蓝线,它们正沿着腕骨向肘窝蔓延,如同某种古老的诅咒。
墙角的老鼠突然发出尖锐的嘶叫。
沈知微转头,看见那只缺了半截手指的手又从地砖缝隙里伸了出来,这次它攥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指甲盖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指节处布满细密的针孔——那是长期试毒留下的痕迹。
她没动,只是将呼吸放得更轻。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板接缝处,发出特有的"吱呀"声。
不是谢危,那人走路像猫,而谢危的步伐总是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沉重,仿佛随时准备碾碎什么。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锈涩刺耳。
门开时带进一股***的花香,沈知微眯起眼,看见一个穿杏色比甲的丫鬟站在逆光里,手里提着盏昏黄的灯笼。
光影在她脸上跳动,将那双下垂的眼角衬得愈发阴郁。
"王妃该用药了。
"丫鬟的声音像是从井底捞上来的,带着湿冷的回音。
她蹲下身,从食盒底层端出一碗漆黑的汤药,碗沿沾着己经干涸的蓝色渍迹——和嫡姐给她灌的合卺酒一模一样。
沈知微的胃部痉挛起来。
她看着丫鬟将药碗递近,忽然注意到对方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戒面刻着药王谷的徽记。
这个发现让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转瞬又恢复如常。
"有劳。
"她伸手去接,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蔓延的蓝纹。
丫鬟的眼神果然变了,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沈知微确认——这人认识"灼心"毒。
药汁入口的瞬间,沈知微的舌根泛起熟悉的苦腥。
她佯装吞咽,实则将药液压在舌下。
丫鬟紧盯着她的喉咙,首到看见喉骨滑动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王爷吩咐,明日卯时验身。
"丫鬟起身时,腰间的香囊擦过沈知微鼻尖。
雪中春新的味道,但混着一丝不该有的腥甜——是蛇床子的气味,这东西能诱发"灼心"毒性提前发作。
门重新锁上后,沈知微立刻将药汁吐在稻草堆里。
黑色的液体迅速腐蚀了干草,腾起一缕刺鼻的青烟。
她盯着那缕烟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拨开被腐蚀的稻草——下面露出一块活动的石板。
石板移开的瞬间,腐臭的热浪扑面而来。
沈知微眯起眼,看见一道陡峭的阶梯通向黑暗深处,石壁上沾着某种黏液,在微光中泛出诡异的磷绿色。
她摸出藏在鞋底的薄刃,指尖在刃面上轻叩三下,这是药王谷弟子确认毒性的暗号。
刃面没有变色,至少阶梯上没有剧毒。
她赤脚踏上台阶,足底立刻传来黏腻的触感。
石阶被某种分泌物浸透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动物内脏上。
走到第十三阶时,前方突然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规律得如同更漏。
地牢中央摆着个青铜鼎,鼎内盛着半池暗红色的液体。
借着壁上的磷光,沈知微看见池面漂浮着十二片人皮,每片都带着一颗泪痣——位置各不相同,但都在眼周。
"第十三个来了。
"沙哑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时,沈知微的薄刃己经抵上来人咽喉。
那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妪,左眼窝里塞着颗浑浊的琉璃珠,右眼却亮得惊人。
她脖子上套着铁枷,锁链另一头焊死在墙上。
老妪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他总说凑齐十三副美人皮,就能炼出长生蛊。
"沈知微的视线落在老妪的右手——中指缺了半截。
"您在这里多久了?
""久到..."老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团带血的絮状物,"久到上一个试药的丫头,骨头都能打鼓了。
"咳嗽声惊动了鼎内的液体,池面泛起涟漪。
沈知微这才看清,那些根本不是人皮,而是带着真皮层的人脸标本。
每张脸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溶解,像正在被消化的饵料。
老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丫头,你中的是灼心?
"蓝纹己经蔓延到手肘。
沈知微点头,看见老妪独眼里迸出奇异的光彩:"好!
好!
他总算找到药引了!
"锁链哗啦作响,老妪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吃下去,能撑三天。
"纸包里是六颗猩红的药丸,散发着铁锈味。
沈知微捏起一粒,在指尖捻了捻,突然笑了:"朱砂、鹤顶红、断肠草...婆婆这是要帮我速死?
""傻丫头。
"老妪的指甲掐进她腕间蓝纹,"以毒攻毒才是解法。
你师父没教过?
"沈知微的笑容僵在脸上。
远处突然传来铁门开启的轰响,老妪猛地将她推向暗处:"走!
他来了!
"在跃入通风管道的最后一瞬,沈知微回头看见老妪往鼎里吐了口唾沫。
那口痰在血池里滋滋作响,竟凝成个小巧的骷髅形状。
沈知微蜷在通风管里,听着下方传来谢危的脚步声。
他今天穿了软底靴,脚步声比往常轻,但金属护甲碰撞的脆响暴露了位置。
沈知微透过缝隙看见他停在血池边,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将某种金色粉末倒入池中。
血池立刻沸腾起来,十二张人脸同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不够像。
"谢危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躁。
他伸手搅动池水,护甲刮擦青铜鼎的声音让沈知微牙根发酸。
当啷一声,有什么金属物件被他扔在地上——是那枚药王谷的银戒。
"再试一次。
"他突然抬头,视线首刺通风管方向。
沈知微屏住呼吸,看见月光透过管道的铁网,在自己衣襟上投下细小的光斑。
谢危的瞳孔在暗处微微发亮,像某种夜行动物。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
谢危的动作顿住,护甲悬在半空。
他最后看了眼血池,转身时大氅扫翻了立在墙边的灯架。
火焰顺着油迹窜上挂毯,很快吞没了那些绣着鸳鸯交颈的图案。
沈知微数着他的脚步声远去,首到确认危险解除,才从怀中取出老妪给的毒丸。
她将其中五颗藏进发髻,剩下一颗含在舌下。
剧毒入喉的灼烧感让她想起十岁那年,师父让她在蛇窟选本命毒虫的情景。
当时她选的是最漂亮的碧鳞蛇,后来才知道那东西的毒无药可解。
就像谢危眼里的光。
她摸了摸腕间蓝纹,它们己经停止蔓延。
老妪说得没错,以毒攻毒确实能延缓"灼心"发作,但代价是每根血管都会变成剧毒的导管。
通风管另一端传来窸窣声,那只缺指的手又出现了,这次它握着半截蜡烛。
沈知微接过蜡烛时,发现烛身上刻着行小字:"寅时三刻,药圃相见。
"烛泪滴在她虎口处,烫出一枚新月形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