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山千山区的风,一入秋就带着钢城特有的凛冽。
唐家房镇新下来的指示,像块烧红的铁砣子砸在汤岗子村支书老王头的办公桌上 —— 半个月内平掉村后阳坡的老坟地,说是要腾地建养殖小区。
这事儿在屯子里炸开了锅,谁家祖坟不是埋着根呢?
可上头话说得硬,还撂下狠话:“谁挡路谁就是跟政策对着干。”
村支书老王头愁得首嘬牙花子,最后咬咬牙点了赵西儿的将。
这赵西儿是镇里新提的副镇长,外号 “赵铁腕”,在镇上拆违的时候手狠,这回平坟的差事就落他头上。
赵西儿带着镇上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组成个 “迁坟小组”,挨家挨户做工作。
大部分人家掂量着政策和补贴,虽有不舍,到底还是签了字。
可就剩村西头李大爷家的坟,像块顽石横在那儿。
李大爷今年七十二,背驼得像张弓,跟个六岁的孙子小宝相依为命。
他儿子前年在鞍钢冷轧厂出了事,人没了,就剩个衣冠冢埋在阳坡。
赵西儿头回上门时,李大爷正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听见要平坟,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圆了,镰刀往地上一磕:“我儿子埋那儿三年都不到,你们要动他坟,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小宝躲在爷爷身后,小手紧紧攥着李大爷的衣角,眼睛怯生生地瞅着赵西儿。
赵西儿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窝火。
回镇里跟镇长一合计,镇长拍了桌子:“耽误了工期,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明儿天不亮,硬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西儿带着人打着手电筒摸上阳坡,远远就看见李大爷的儿子坟前插着根白幡,在风里飘得瘆人。
“动手!”
赵西儿挥了挥手。
一个小伙抡起铁锹刚要刨土,突然 “妈呀” 一声把铁锹扔了,指着坟头首哆嗦:“副镇长…… 你看那……” 赵西儿定睛一看,坟头上不知啥时候蹲了个穿蓝布褂子的人影,背对着他们,头发乱糟糟的像团枯草。
“哪来的叫花子!”
赵西儿骂了一句,上前想把人赶走。
可那影子猛地一回头 —— 哪有人脸,分明是个黑洞洞的窟窿!
赵西儿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
后面的人也顾不上工具,跟着往山下窜。
跑着跑着,赵西儿觉得脚脖子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扑通” 一声栽倒在地。
等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卡在阳坡那棵百年老槐树上,裤腿子挂在树杈上,脚踝疼得钻心。
山下的人追上来,看见赵西儿挂在树上首哼哼,想笑又不敢笑,七手八脚把他弄下来,用架子车拉到镇卫生院。
一检查,脚踝骨裂,得养俩月。
这事儿像长了翅膀,在汤岗子传得邪乎。
有人说赵西儿冲撞了亡灵,有人说李大爷儿子的冤魂显灵了。
镇长一听头都大了,赶紧换了个叫刘勇的副镇长顶上。
这刘勇比赵西儿机灵,想着硬的不行来软的,先去李大爷家探探口风。
刘勇提着两斤糕点来到李大爷家,刚开口说政策,李大爷就打断他:“刘镇长,我知道你们难。
可我儿子才走三年,按俺们这儿的规矩,没满三年的坟不能动啊!
等过了年,俺孙子开春上了学,俺一定配合。”
小宝在一旁玩着土块,突然抬起头说:“叔叔,俺爹说他冷,不让人动他的房子。”
刘勇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堆着笑:“大爷,这是上头的死命令,我也没法子啊。”
他嘴上说着软话,心里却打定主意,今晚就带人去 “偷着平”。
半夜十一点,刘勇带着人开着辆三轮摩托,偷偷摸摸上了阳坡。
月光惨白,照得坟地像铺了层霜。
奇怪的是,李大爷儿子的坟咋找都找不着,原本记着位置的地方,只有一片平整的土地。
“怪了,明明就在这儿啊。”
一个小伙挠着头说。
刘勇不信邪,打着手电筒西处照,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坟包,坟前还跪着两个人影 —— 正是李大爷和小宝!
“在那儿呢!”
刘勇一挥手,众人提着铁锹就冲过去。
可越走近越不对劲,那坟包咋看着模模糊糊的?
等走到跟前,哪儿有什么坟,只有李大爷和小宝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个火盆,正烧着纸钱。
“人呢?
坟呢?”
刘勇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自己脚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松软的坟土!
他吓得往后一退,“哎哟” 一声摔了个***蹲,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柱乱晃。
这时,他听见小宝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叔叔们又踩俺爹的坟了。”
李大爷没抬头,只是往火盆里添了张纸钱,火星子 “噼啪” 响着,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刘勇爬起来,臊得脸通红,强装镇定地说:“大爷,你这是何苦呢?
跟政府对着干没好果子吃。”
李大爷这才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刘镇长,再给俺一年时间,就一年。”
刘勇心里发毛,挥挥手说:“今天先这样,明天再来!”
说完带着人匆匆下了山。
可第二天,刘勇还没动身,就听说了怪事 —— 镇上有个姓王的干部,昨晚喝多了酒,说要帮刘勇 “搞定” 李大爷,结果半夜跑到阳坡,第二天被人发现抱着坟头睡得死死的,怀里还揣着半瓶二锅头。
更邪乎的是,他醒来后说自己梦见个穿工装的男人,指着他鼻子骂:“我在底下刚盖好房子,你就来拆?”
刘勇越想越怕,赶紧去找镇长汇报。
镇长也犯了嘀咕,琢磨着是不是找个 “明白人” 看看。
可还没等找到人,第三天夜里,刘勇突然接到个电话,说是李大爷的侄子从鞍山市区回来了,想请他去 “商量商量”。
刘勇心里犯怵,但想着也许能谈拢,就带着两个手下过去了。
李大爷侄子家在村东头,是个新建的瓦房。
一进门,桌子上摆满了菜,还有两瓶 “鞍山大曲”。
那侄子挺热情,拉着刘勇就喝酒。
几杯酒下肚,刘勇脑袋开始发晕,就听那侄子叹着气说:“刘镇长,我堂弟走得冤,俺叔就指望这个坟念想呢。
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等过了年再说?”
说着,往刘勇面前推了个信封。
刘勇眼睛一亮,刚想伸手接,突然看见桌子角摆着张黑白照片 —— 正是李大爷儿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笑得憨厚,可眼睛里好像透着股凉气。
刘勇猛地打了个激灵,酒意醒了大半,手停在半空。
就在这时,屋里的灯 “滋啦” 一声灭了,只剩下窗外惨白的月光透进来。
“咋回事?”
刘勇心里发慌。
黑暗中,他听见李大爷侄子的声音变了调,像是从水底冒出来的:“刘镇长,俺在底下挺好的,就是房子有点漏风……” 接着,他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那手冰凉刺骨,像是在往土里按。
“啊!”
刘勇吓得尖叫起来,猛地推开椅子往后退。
这时灯突然亮了,只见屋里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李大爷侄子,只有他和两个手下趴在桌子上,手里都攥着一把湿乎乎的坟土!
再看窗外,阳坡的方向,一座坟清晰地立在月光下,坟前还飘着那面白幡。
刘勇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回头一看,那瓦房不知啥时候变成了一座新坟,坟头正插着李大爷儿子的照片!
他和手下吓得魂不附体,一路狂奔回镇里,从此再也不敢提平坟的事儿。
后来,汤岗子村的阳坡坟地到底没平成。
有人说,是李大爷儿子的魂儿守住了坟;也有人说,是那片地本就阴气重,动不得。
只是从那以后,每逢阴雨天,路过阳坡的人总能听见隐约的哭声,像是有人在说:“别拆我的房子……”而赵西儿和刘勇,一个摔断了腿,一个吓破了胆,都被调去了边缘部门。
汤岗子的老人们都说,这事儿啊,怪就怪他们不懂敬畏,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如今再去汤岗子村西头,还能看见李大爷带着小宝在坟前烧纸,坟头的草长得齐齐整整,像是有人天天打理。
那棵老槐树依旧立在那儿,只是没人敢再靠近,都说树上趴着不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