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沈府东厢房内。
红烛摇曳,烛泪如血,凝成凄艳蜡花,缓缓滴落,在紫檀妆台上。
窗外夜风呼啸,似鬼魅低语,沈清月端坐于铜镜前,镜中人明眸皓齿,眉如远山含黛,凤眼似秋水含情,朱唇不点而赤,月光与烛火交织,将他的五官映照得愈发柔美动人。”
在这个家我到底算什么?
“这个问题如千斤重石,压了他整整十八年。
他生来便有一副阴柔的面貌——骨骼纤细,肌肤白皙如羊脂玉,这在男子中极为罕见。
若非喉间那道几不可见的细微疤痕,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小姐,这凤冠太重了。
"翠儿的声音微微颤抖,手中的金钗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九凤朝阳冠,东珠九十九颗,大大小小的宝石三十三粒,金丝编成的凤凰展翅欲飞,华贵至极,却不过是皇家颜面的象征罢了。”
权力的装饰品再华美,也掩盖不了人心的丑陋。
“沈清月缓缓抬手,指尖轻抚喉间,那里仍有些许不适。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回到十三年前那个雨夜——继母端来黑色汤药,父亲在门外冷眼旁观。
"喝下去,从今以后,你就是沈家的女儿。
"继母的声音冷如千年寒冰。
从那以后,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药名为"易形散",不仅毁了他的嗓子,还进一步柔化了他的体征,配合天生的阴柔体质,让外人更加难以分辨他的真实性别。”
一个男儿,却要终生扮演女子。
这是何等的讽刺?
“"小姐在想什么?
"翠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手中整理着嫁衣的衣摆。
沈清月在她掌心缓缓写道:母亲留下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胸前那枚暗红色的莲花雕纹血珠吊坠上。
这是母亲苏凝霜临终前亲手为他戴上的,说是护身圣物。
每当触碰这枚珠,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
"清月,记住……"母亲临终时紧握着他的手,声音虚弱如游丝,"我苏家是朱雀一族的后裔,但这枚血珠能替母亲在危难时刻护你周全。
"翠儿的眼眶红了。
这个比他大两岁的丫鬟,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十三年来,她见证了一个男儿如何被迫活成别人期望的样子——描眉画唇,轻声细语,连走路都要学女子的莲步轻移。”
有时我都忘了,镜中的是我,还是父亲想要的那个"女儿"。
“促成这一切的,正是父亲沈泽坤的贪婪与恐惧。
三日前,沈思曼跪在他的房门外,梨花带雨:"姐姐,求求你,替我嫁过去吧!
皇上金口玉言赐婚,要我嫁给那个镇渊王冲喜。
可他都病了三年了,整个京城的人都在传,说他活不过今年冬天!
我才十六岁啊,正是花样年华,我不要去给一个活死人守活寡!
"沈清月看着这个被宠坏的妹妹,心中涌起一阵苦涩。”
她有选择的权利,而我从出生起就没有。
“当父亲手持母亲的灵位走进来时,沈清月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威胁如此明显,他怎能拒绝?”
母亲,原谅我。
连您的灵位都成了他要挟我的工具。
“沈清月无声点头。
他早己习惯,自己不过是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命运从来不问我愿不愿意,只是把选择强加于他。
“花轿前行,在夜色中如一叶孤舟。
约莫一刻钟后,轿子在荒郊野外停下。
"新娘子。
"喜婆掀开轿帘,手中端着一只精美的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按规矩,该喝喜酒了。
"酒液靠近唇边,一股淡淡的苦杏香气扑鼻而来。
沈清月心中一惊——这气味,分明是鸩羽毒!”
原来如此。
“一瞬间,所有的谜题都有了答案。
他瞬间明白了父亲的算计。
送女儿冲喜本就是赔本买卖,但若是这个"女儿"中途暴毙,既完成了皇命,又除掉了家族的污点,真可谓一举两得。
十八年的养育,不过是为了今日的一杯毒酒?”
父亲,您的心当真是铁石所铸吗?
“"怎么?
不喝?
"喜婆脸色阴沉,身后几个魁梧的轿夫围了上来,如狼群般虎视眈眈。
沈清月看着杯中毒酒,忽然想笑。”
也好,死了便解脱了。
不必再扮演这个可笑的角色,不必再承受这具身体的煎熬。
“沈清月仰头一饮而尽。
毒酒入口先是甘甜,随即便是火烧般的剧痛在腹中蔓延,如千万只毒虫啃噬五脏六腑。
但就在此时,胸前的朱雀血珠骤然发热,一股温润的力量涌出,将汹涌的毒素暂时压制。”
这珠子……母亲?
是您在保佑我吗?
可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婚轿继续前行,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摇摆。
沈清月靠在轿壁上,感受着体内毒素的缓慢侵蚀。
凭借从小自学的医理,他诊脉自知——最多还有两个时辰。
终于,花轿在一座古老的石门前停下。
门楣上雕刻着"寒潭禁地"西个大字,威严肃穆,分明是皇家陵寝的标志。
"下轿!
"沈清月被粗暴地拽下花轿,凤冠歪斜,珠钗散落一地,华美的嫁衣也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沈泽坤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他手中握着一只沉甸甸的锦囊,随手抛给喜婆。
"这是你的报酬。
"沈泽坤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如九幽之下的寒风:"记住,今晚的事,若是有半句泄露,你知道后果。
"”父亲,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沈清月想要开口,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可喉间只有血腥味,再无声音。
他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心中最后一丝眷恋也随风而逝。
喜婆接过锦囊,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沈大人放心,老身办事,向来干净利落。
"沈泽坤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就这样吗?
十八年的父子,连一个眼神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给我?
“石门轰然开启,阴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如地狱之门洞开。
沈清月被黑衣人推搡着踏进地宫,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
毒性在体内肆虐如狂潮,殷红的血液从嘴角不断溢出,但母亲给的那颗珠散发的温热让他还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这里……竟然真的是皇陵?
“"沈大人真是好算计。
"一个黑衣人啧啧称奇,声音里满是敬佩,"既完成了皇命,又除掉了家族的污点,还能从血月教那里得到丰厚的报酬,一石三鸟,当真是高明至极!
"”原来我的死,竟能为他带来这么多好处。
“沈清月心如死灰,却又觉得解脱。”
人生如戏,我演了十八年了,该谢幕了。
“他抬头闭眼,仿佛看到了母亲温柔的面容。”
母亲……孩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只是……我到底算什么?
是沈家大少爷,还是大小姐?
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眼观西周是寒冷的冰室,只有胸前的吊坠还在微微发热,像是母亲最后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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