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高中的升旗台被晨雾浸得发白,林砚站在台阶中央,指尖捏着演讲稿的边角。
他穿月白色校服,领口扣到最顶端,发梢还沾着母亲今早用木梳梳理时蹭上的雪松香。
"下面请高三(7)班林砚同学,代表理科竞赛组发言。
"扩音器的电流声刺啦一响,林砚抬眼。
他眼尾那颗朱砂痣在冷白皮肤的映衬下像滴未融的血,底下乌压压的学生突然安静——这是他们第三次见景明雪魄在升旗台开口,每次都像看冰棱子在太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各位同学,关于数学建模在......"他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里破冰的泉。
讲到第三段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余光瞥见教导主任老周扒着礼堂侧门冲他摆手。
林砚顿了顿,演讲稿纸页在指缝间窸窣作响。
"抱歉,"他对着麦克风欠身,"临时有事需要处理。
"台下响起零星的嘘声,林砚却己快步走下台阶。
老周的皮鞋跟敲得地砖咚咚响:"校长室紧急召见,你妈也在。
"校长室的檀木茶几上摆着盖碗茶,雾气袅袅升起来,模糊了林砚的眼镜片。
他摘下眼镜擦拭时,听见校长的声音从雕花红木椅后传来:"小砚,先看看这个。
"牛皮纸文件袋里滑出一沓协议,最上面是父亲遒劲的钢笔字:"临时婚姻协议"。
林砚的指尖在"甲方:林砚"几个字上顿住,后槽牙无意识地咬着下唇——他高三刚满十八岁,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会有婚姻协议?
"是程家那小子的奶奶。
"校长推了推金丝眼镜,"您母亲上周在儿童心理论坛发言,被程奶奶误认成当年救过她命的老战友。
程家最近在跟周氏集团竞标,不知怎么被拍到程奶奶拉着林夫人的手喊亲家,现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所以要我和程炽假结婚?
"林砚的声音发颤,尾音带着点被惊到的尖,"这、这不合理,婚姻登记需要......""是学校层面的临时协议。
"林母从沙发上起身,她穿藕色针织衫,发尾用珍珠发夹别着,说话时声音轻得像安抚做噩梦的孩子,"程家己经联系公关团队,但校长说要彻底平息舆论,最好让两个孩子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共同出席接下来的活动。
"林砚猛地抬头。
母亲的眼眸中闪烁着他熟悉的温柔,还多出了几分他难以理解的坚定——那是她面对受伤小孩时才会展现出的、饱含疼爱的执着。
"妈妈知道你觉得荒唐,"林母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但这不是婚姻,而是保护。
你从小到大没接触过复杂的人际环境,妈妈希望这段关系能让你学会......"她顿了顿,"学会自己应对情感问题。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穿黑色皮夹克的男生斜倚在门框上,校服拉链敞到锁骨,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T恤。
他手里攥着枚银色钥匙扣,笑起来时虎牙闪了闪:"校长,我来签协议。
"林砚的后颈又泛起凉意。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程炽——景明高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上周刚因为替高二学弟出头在台球厅跟人打群架。
可此刻男生的目光扫过他时,眼尾的笑纹突然软了软,像被风吹散的火星。
"程同学。
"校长把协议推过去,"林同学还未成年,需要监护人......""我爸签了。
"程炽抄起笔,在乙方栏唰唰签上名字,"他说老程家的小子得有担当。
"笔尖在"程炽"两个字上顿了顿,他抬眼看向林砚。
林砚正盯着他手腕上的伤疤——那道疤从手背延伸到小臂,像条褪色的红蚯蚓。
程炽的喉结动了动,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林同学,以后请多指教。
"林砚没说话。
他盯着茶几上的协议,忽然想起昨晚在书房翻的《社会心理学》,里面说"契约关系的建立需要双方明确权利义务"。
可此刻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只听见自己心跳声像敲在空瓮里,闷闷的,震得太阳穴发涨。
下午的家长会在礼堂举行。
林砚坐在第三排最边上,程炽却搬了椅子紧挨着他放下。
家长们陆陆续续进来时,他听见前排女生压低声音:"那不是林学霸吗?
旁边那个是程炽吧?
""听说他俩要结婚?
""疯了吧,高三啊......"林砚的耳尖慢慢红了。
他垂着眼看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程炽突然倾身,把他面前的一次性水杯倒满温水:"你早上没吃早饭,喝温水舒服点。
"温热的杯壁贴上掌心,林砚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
程炽却像没察觉似的,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推过去:"家长会要记的重点,我帮你标了红。
"笔记本封皮是褪色的蓝色,边角卷着毛,翻开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批注,连"家长需配合完成社会实践表"都用荧光笔圈了。
林砚的睫毛颤了颤,突然想起母亲说的"情感问题"——原来这就是"恋爱"的存在感吗?
像杯温水,像本笔记,烫得他坐立难安。
散会时天己经擦黑。
林砚抱着笔记本往校门口走,程炽插着兜跟在他旁边,皮夹克被风吹得猎猎响。
"我们各住各的。
"林砚停在银杏树下,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协议里没说要同居。
"程炽从口袋里摸出串钥匙晃了晃,金属碰撞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咱家公寓在景明路17号,离学校十分钟步行。
合同今早己经去公证处备案了。
"他歪头笑,虎牙在阴影里闪了闪,"老婆,你不想搬也得搬。
"林砚的手指攥紧了笔记本。
他望着程炽背后渐次亮起的路灯,突然想起校长室那沓协议最后一页——"同居条款:为维护夫妻关系真实性,双方需共同居住"。
风掀起他的校服下摆,有股淡淡的皂角香飘过来,像是从程炽身上散出来的。
"我......"他刚要开口,程炽的手机突然响了。
男生看了眼屏幕,冲他挥挥手:"我去接个电话,你在这儿等我。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程炽走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
他听见男生压低声音说:"王奶奶,我今晚就去给***搭帐篷,您别担心......"银杏叶落在他脚边。
林砚弯腰捡起那片叶子,叶脉清晰得像谁精心画上去的。
他突然想起协议里"婚姻期限:至舆论风波平息"那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叶尖——风波什么时候能平息?
平息之后,这片叶子是不是也该落回土里?
程炽回来时,手里多了袋糖炒栗子。
他把袋子塞进林砚怀里:"热乎的,拿着暖手。
"林砚捏着袋子,温度透过牛皮纸渗进掌心。
他望着程炽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突然发现男生的皮夹克后领翘着——像是被谁仔细缝过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孩子的涂鸦。
"走吧。
"程炽踢开脚边的石子,"带你看看新家。
"林砚跟着他往前走。
景明路的路灯在头顶连成串,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他摸出手机给母亲发消息:"我搬去公寓了。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是母亲的回复:"记得把玄关的伞收进伞筒,程同学昨天特意打电话问过你用伞的习惯。
"林砚的脚步顿了顿。
他望着前面男生微微弓着的背,突然觉得今晚的风没那么冷了。
转角处的公寓楼亮起暖黄的光,顶层某扇窗户的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家具轮廓——像是有人提前布置过。
程炽回头喊他:"快点啊,我煮了银耳羹。
"林砚加快脚步。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银杏叶落地的轻响,混着程炽的脚步声,混着风里若有若无的皂角香。
夜色漫上来,他眼尾的朱砂痣在路灯下泛着暖光,像颗被捂热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