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扬永昌三年冬,京城西市的奴隶市场飘着细雪。
八岁的宋昭临蜷缩在铁笼角落,单薄的麻衣挡不住刺骨寒风。
他数不清这是被转卖的第几个地方,只记得每次被推进新笼子时,人牙子都会强调:"这可是读过书的娃娃,他爹原是个落第秀才。
""抬头。
"铁笼外传来清脆童声。
宋昭临缓缓仰脸,看见笼外站着个裹在狐裘里的雪团子。
五岁的福安王李永晏踮着脚,琉璃似的眼珠在看到他瞬间亮起来:"这个好看!
"小王爷转身扯身后青年的衣袖,"阿兄,我要他!
"当朝天子弯腰抱起幼弟,玄色大氅上的龙纹在雪光中若隐若现:"遥知,侍卫不是玩具。
""他会念诗。
"李永晏突然说。
小手指向笼中孩子结霜的睫毛,"他眼睛里藏着遥知不是雪。
"笼中的宋昭临浑身一震。
昨夜人牙子醉酒吟诗时,他确实默默记下了这句。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两个孩子之间流转,最终对随侍颔首:"带回去让暗卫司查查底细。
"转身时龙纹大氅扫过铁笼,落下半块温暖的玉佩,被宋昭临悄悄攥进掌心。
十五年后,福安王府的梅林染上初春的薄红。
"阿临——"拖长的调子惊落枝头积雪。
李永晏斜倚在朱漆亭柱上,月白锦袍松散地挂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血痕。
他晃着青玉酒壶笑道:"你猜昨夜醉仙楼,柳尚书家的小公子说了什么?
"宋昭临按剑而立,玄铁面具遮住半张脸:"属下职责是护卫,不是听王爷的风流韵事。
""他说本王那些荒唐事都是装的。
"李永晏突然逼近,带着梅花清冽的气息拂过侍卫耳畔,"你说...他该不该死?
"剑鞘"铮"地抵住王爷胸口。
宋昭临声音比面具更冷:"王爷若想杀人,不必借属下之手。
"梅花簌簌落在两人之间。
李永晏忽然大笑,转身时袍角扫过侍卫紧绷的手背:"午时进宫看皇兄,记得带伞。
"待那抹月白消失在回廊尽头,宋昭临才松开汗湿的剑柄。
他摸向颈后那道疤——十五年前暗卫司验明正身后烙下的"叁"字。
作为天子暗卫的编号,更是提醒他永远只是福安王身边的器物。
皇宫紫宸殿药香缭绕。
宋昭临站在殿外阴影处,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
"江南水患的折子..."皇帝声音沙哑,"遥知,你该收网了。
""臣弟不明白皇兄何意。
""啪"的脆响像是茶盏碎裂。
皇帝厉声道:"还要装到何时?
柳家联合漕帮私吞赈灾银两的证据,你不是早派人送到御史台了?
"殿外宋昭临瞳孔骤缩。
这半月王爷夜夜流连花楼,竟是为了..."皇兄教训的是。
"李永晏的声音忽然褪去轻浮,沉得像淬冰的刀,"但柳尚书背后恐怕是太后。
"一阵沉默后,皇帝长叹:"让宋昭临进来。
"宋昭临迈进殿门的刹那,寒光迎面而来。
他本能地侧身,袖箭擦过面具钉入身后梁柱。
"还是这么敏锐。
"李永晏把玩着金丝楠木匣,哪还有半分醉态,"皇兄你看,就算我亲自出手也伤不到他分毫。
"皇帝苍白的手指轻叩龙案:"柳家豢养的死士认得遥知,三日后漕帮押送赃银,你去。
"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宋昭临单膝跪地时,听见自己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十五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器物也会疼。
夜雨敲打王府书房窗棂时,李永晏正用朱笔勾画运河舆图。
宋昭临捧着刚温好的药进来,看见王爷后颈有一道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烙印——"壹"。
"好奇?
"李永晏头也不抬,"皇兄的暗卫都烙着数字,按能力排序。
"他突然转身扯开侍卫衣领,"但你不知道吧?
这个叁..."惊雷炸响的瞬间,宋昭临看见王爷瞳孔里映出自己颈后胎记——那根本不是疤痕,而是被烙铁刻意掩盖的凤形暗纹。
"王爷!
"侍卫猛地后退,打翻的药汁在羊皮地图上洇出黑色河流。
李永晏轻笑:"三日后行动取消。
"他指尖划过侍卫颤抖的喉结,"因为刚刚发现,我的阿临可能是比漕帮更有趣的谜题。
"雨声中,宋昭临听见自己十五年来的信仰正在崩塌。
那半块始终藏在胸口的玉佩,此刻烫得像要烧穿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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