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淮的咳嗽声在空荡的图书馆里回荡,像有人用生锈的钥匙反复刮擦铁门。
楚稚盯着他指缝间的血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血丝顺着嘴角流进衣领,在白大褂上晕开暗红的花。
她伸手想去触碰,却被他别过脸,用袖口快速擦过唇角。
"抱歉,吓到你了。
"他低头翻找帆布包,银色链子在锁骨处晃出细碎的光,"老毛病,天气转凉就容易犯。
"楚稚注意到他翻找药瓶的动作格外缓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最终掏出的铝制药盒边缘刻着小小的银杏叶图案——和他腕间的吊坠一模一样。
"我母亲喜欢银杏。
"周思淮拧开药盒,倒出两颗白色药片,突然笑了,笑容却像浮在冰面上的月光,"她说每片叶子都是秋天写给人间的信,等攒够一整本,就能寄到天堂。
"他仰头服药时,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楚稚看见他脖颈处有道极浅的勒痕,像条细蛇盘在跳动的脉搏上。
那天下午,楚稚第一次翻开周思淮母亲的日记本。
泛黄的纸页上,蓝色钢笔水因年月而褪色,却依然清晰:"小淮今天考了年级第一,老师说他有读法律的天赋。
可他盯着墙上的家暴宣传画发呆,说长大了要当律师,让欺负妈妈的人都受到惩罚。
"字迹在"惩罚"二字上洇开墨团,仿佛笔尖曾在此处停留太久。
翻到最后一页,日期是2018年3月15日,也就是她坠楼前一周:"正明今晚又打碎了花瓶,碎片扎进小淮的脚心。
他疼得首抖,却还护着我,说妈妈别怕。
我的小淮啊,妈妈对不起你,没能带你离开这个牢笼。
"字里行间有泪渍晕染的痕迹,最后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银杏叶,叶脉间写着"南方"。
楚稚的视线模糊了。
她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父亲把母亲的病历单扔进马桶,冲水声中她听见母亲在浴缸里轻声说:"阿稚,记住妈妈的样子,别让自己活成第二个我。
"此刻周思淮正在窗边整理卷宗,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地板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那年浴缸里破碎的灯光。
"要不要去天台晒晒太阳?
"周思淮突然合上笔记本,银链在腕间划出半弧,"法渊阁的天台能看见整个银杏大道,秋天时像铺了层流动的金箔。
"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那里贴着张褪色的便利贴,写着"母亲忌日:11月12日"。
天台的风带着潮湿的桂花香。
楚稚倚着生锈的护栏,看周思淮蹲下身观察砖缝里的苔藓。
他的风衣下摆被风吹起,露出脚踝处的旧疤痕,和他母亲日记里提到的"脚心碎片"位置一致。
远处传来下课铃,成群的学生穿过银杏大道,落叶在他们脚边翻飞,像极了周思淮母亲画的那片银杏叶。
"你知道吗?
"周思淮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即将飘落的叶,"父亲第一次打母亲时,我躲在衣柜里,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
后来每次他抬手,我都会条件反射地缩成一团,首到有天发现,原来痛觉是会让人麻木的。
"他抬头望向远方,阳光在他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金粉,"但遇见你之后,我突然害怕麻木,害怕忘记那些痛,因为只有记得,才能让母亲和自己的存在有意义。
"楚稚的心脏剧烈跳动。
她想起周思淮塞给她的银杏叶书签,想起他在暴雨天给她送伞时,自己躲在宿舍床帘后听着他的脚步声在走廊徘徊了十分钟。
原来有些靠近,从初遇时就带着宿命的重量,像两片在秋风中相遇的银杏叶,注定要一起坠向泥土。
傍晚离开图书馆时,周思淮突然停住脚步。
他盯着楚稚的手腕,那里有道浅红的勒痕——是她早上提重物时被帆布包带磨破的。
"等我。
"他转身跑回阅览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卷医用胶带,银杏叶吊坠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我母亲总说,伤口要及时包扎,不然会留下更丑的疤。
"他的手指比想象中温暖,胶带在楚稚腕间缠成整齐的蝴蝶结。
夕阳从走廊尽头照过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投下交叠的银杏叶形状。
楚稚望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发现他左耳垂上有个极浅的耳洞,像是曾经戴过耳钉,又被刻意遗忘的痕迹。
那天夜里,楚稚在宿舍床上辗转难眠。
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银杏叶书签,对着月光细看,发现叶脉间除了"法渊阁三楼",还有行极小的字:"别害怕,我在。
"钢笔水因氧化而泛着淡蓝,像秋夜的星空。
她把叶子贴在胸口,听见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轻轻哼唱未完成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