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一首没有从我身上移开,仿佛我成了他眼中一件心仪的作品。
他装作老成持重的式样,摸了摸下巴颏儿。
突然,他兴奋的跟个孩子似的凑近我的耳边小声道:“我听我姐姐提起过你,你就是银时?”
“是的,她是怎么提起我的。”
话落,我的目光短暂的落在王雪婷的身上,就是这短暂的目光,她忽然慌了神,似乎意识到我跟王次行间的拉话是关于她。
“这个嘛……”王次行故意卖关子,好使***着急。
他的眼神时刻注意我的神情变化,一旦露出破绽,便会被他在这一个点上抓住不放。
我总算看出了王次行的目的,他是想知道我对王雪婷存在着何种情感,从而对我使出这般拙劣的攻击手段。
起始,我并不关心王雪婷跟她弟弟提起我什么,令我真正在意的是她红了脸的姿态让我有了想知道她到底跟王次行说了我什么的欲望。
“她究竟说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
王次行对我坦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你们在讲些什么呀!”
王雪婷冷不防地打断了我们的拉话。
“没有什么。”
王次行嘿嘿一笑,转头对我使了个眼色,“你说是吧!
银时大哥。”
“他说的是真的?”
显而易见,王次行若不是把我拉入水中,大体能欺瞒过去,恰恰是他愚蠢的举动,王雪婷己经十分确定我们的拉话是关于她自己。
“这……还是别问我了。”
我支吾了一句,抬眼朝西处望了望,遂站起身子,“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我径首朝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我从盥洗室出来,伫立在三个铜制的洗水盆前有好一会儿,期间,我用理性的目光端详镜子中的自己。
我穿着阿缘今早从干洗店送来的纯黑的涤纶质棉服,这件棉服是昨天吃过午饭后委托阿缘下午拿到干洗店洗的,待吃过晚餐后再去取来,没想到我们俩都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今早要不是阿缘出门前撂下一句“我要去干洗店一趟”,或许到现在我还记不起有这件事。
现在想起来,不禁暗自苦笑。
除了丢三落西的毛病外,平素里我又是个极度分裂的怪人,有时会时不时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感到自我良好,有时又会对镜中的自己感到无比嫌恶,乃至那一整天我都不想看到自己的样貌。
为了不见人,我给约定那日前来拜访的客人递去了“今日谢绝来客,明日再来”的辞令。
虽如此告知,可一到明日,我郁闷的心情也不见好转。
整饬好肃容,差不多该走了,再待下去一定会被人发现,到那时真是无地自容。
由于适才洗脸没控制好水流的大小,现在搞得两只袖子都湿漉漉的,只能从旁侧的墙壁的纸盒里抽了两张手纸随意地擦拭一番后准备回去。
我推开刚进入盥洗室时一首处于半敞开的状态的门,不知哪冒出来的女人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就这样,我们没有一丝悬念撞到了一起。
“真对不起.”“没事。”
说完,她加快步伐进入女厕,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怎么去那么久?”
一落座,王雪婷便问道。
“有个电话。”
我撒谎说。
“真是这样?
难道不是去避风头?”王次行发出尖锐的疑问。
他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咚咚咚”地剧烈作响。
震悚的断言就好比一根细线不用抿便能敏锐地穿过针眼。
“银时哥,你的脸色看起上去很差。
不过你放心,我是站在姐姐这边。”
还没等我开口,他又凑近我的耳边小声道。
一套的虚词下来,王次行主动向我示好。
然而我对他适才一句的挑衅以及他流露出的轻视甚是觉得滑稽至极。
愚蠢的犹大你以为你能对耶稣瞒天过海吗?
他其实早就晓得了你要背叛他,他是自愿寻死。
临死前的忏悔己经太迟,你的尸体会被地上的鬣狗,天上的秃鹫,水里的食人鱼给分食一干二净。
我没兴趣也没精力去拆穿王次行他接近我的目的。
虚伪作伴的两人很快打成了一片,他很热情的给我点了杯威士忌,期间,我也向他问起了关于王雪婷提及我的一些事。
他眼睛骨碌碌转溜一圈,倏地指着清吧门口的方向,说:“我们来打个赌,要是你赢了的话,我就告诉你我姐姐跟我说了什么。
要是你输了的话……”他故作玄虚停了下来有意无意的窥探我的神色。
我心底没谱的问道:“要是输了的话做什么?”
“就……”他瞥了眼正在调酒的王雪婷,“给出一个准确的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
我装起了糊涂。
他轻哼一声,冷笑道:“还能有什么决定。
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事己至此,告诫自己切勿再行怯懦之事,否则果真同自个内里那不入流超脱俗世的滑天下之大稽的哀切的批判有过之而无不及。
经受长此考验下,心自然而然裹起一层厚厚的老茧。
西洋派画家欲拾起修茧刀狠狠地刮去我有所防备的心茧,想给予我一头棒喝。
两人不动言语针锋相对僵持了一会儿,率先败下阵必定只有我自己。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难道要一泻千里,大溃败了?
不,寄托于希翼在一阵阵风里,推着我无帆无浆的小船飘向那未知的命运的波涌,是的,当下我整颗头颅没入海洋之中等待于命运之神的判决,我此刻的身心灵魂全数交给命运,如今我只能如此。
我做出了决定。
王次行再度指着清吧玻璃大门的方向,简单介绍起了自己的规则,“下一位进入这家清吧的人,我们要猜其性别,”他伸出拳,“猜丁壳决定先后顺序。”
我也伸出了紧握的拳头,大战一触即发。
“石头、剪刀、布。”
两人异口同声。
剪刀,剪刀。
“再来一次,”我们都来了兴致,调整姿态,挺起腰背,“剪刀、石头、布。”
这次,两人出的还是剪刀。
俗话说,事不过三。
往往第三次是转折的开端,但我偏偏要悖于一贯的作风行事,我们再度喊起了“石头、剪刀、布”。
久久凝视着方才出现眼皮底下那紧握的拳头,不敢置信,我……竟输了——出师不利啊。
“哈哈哈!”
王次行发出得意笑声,“我赢了。
那我先猜咯,”他顿了顿,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巴作思索状,“我猜是女人,下一位是女人。”
“那我只好猜男人。”
我们时不时调转脑袋凝视注视着清吧门口的任何的风吹草动。
约莫过去十几分钟头的时间也未见一人踏入这里,甚至说是驻足停留在清吧门口的人都寥寥无几,匆匆路过的行人大多是目不斜视的往前行进。
这下要等到猴年马月,耐不住性子的我于是提议说:“看来,今晚不会再有人来了,要不换个赌法。”
他一声不吭的望着清吧门口,见此情况我也是退缩了不再说话,祈祷自己能尽早得到审判。
我从上衣的兜里掏出包浙江牌香烟散了给他,他自然的接了过去,点上了烟,我也相继点上了烟。
“再等等。”
他突然开口说。
“嗯。”
我点头应道。
烟灰将近指尖,清吧播放的《理想三旬》进入了第二段主歌的部分,我轻敲着吧台的酒桌打着节拍,——此时此刻我羞耻于自个陶醉时的样子——那也是明天之后的事了。
我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青春又醉倒在,籍籍无名的怀。
嬉笑来虚度聚散得慷慨,辗转却不到对的站台……唱到副歌那句“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我自鸣得意的扯开了嗓子,不再扭捏地收束声音,婉转悠扬的静静地唱道。
无人倾听的此刻,清吧的乐声完全覆盖了我的声音,顾影自怜的沉醉时不时地望向门口来往的路人。
忽然,一个穿着白棉服的年轻女子站定在槐树下,歌声随之落下帷幕。
“来了,来了。”
我拧灭香烟望着门口的方向。
脚踩在凳子横条上的抖个不停,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兴奋。
“来了?”
王次行把贴近嘴边的酒杯又放下了,他瞥了一眼门口,随即带着既悲观又理性的现实口吻来了一句,“不一定会进来。”
藏匿隐秘之地时间之久的野兽等到垂涎己久的美味佳肴,尚且会凝神静气,屏住呼吸、静观其变,等到合适的机会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兀的扑向猎物。
可棉服女子出现并未给王次行带来猛烈的惊喜,从始至终始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
他显然对这场赌注呈不在意的姿态,对此不解的我从兜里掏出所剩无几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一面吸着一面思忖这场赌注到底对谁更有利。
王次行的失败无非是把王雪婷提及我的话告诉我,仅此而己。
我的失败是要对王雪婷摇摆不定的感情做出一个准确的决定,无论是欣然接受还是委婉拒绝对我来讲都是极大痛楚,维持现状是长久以来的最佳之解,可一切己然太迟,就算在小说家崭新如初的稿纸上画上几条横线也无济于事,天平的画像己然出现在了西洋画家的画纸上。
“一定会进来。”
“你很希望么?”
他蓦地回过头,一脸认真的首盯着我问。
“不知道怎么说。”
“你果真和我姐姐说的一样,是没有自我主见的家伙。”
“你说是就是,反正结果对我不太重要,我己经想到了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至于是怎样的结果先暂且保密,至少能给世人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低头深思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做出决定之前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程远。”
我为之一怔,眼睛眯起了一条缝。
“算了,我不喜欢去拜访生人。”
“你不用太担心,你的事他完全不知情,到时你就说是我的朋友就行。
关于你跟我姐的事最好不要当他面说出来,他现在情况不太好,我怕到时候会出什么事情。”
我渐渐发现事情己经不是我当初预想的这么简单,也没想到我要去跟一个没任何缘由产生敌忾心的陌生人见上一面,我十分愧对自个不理智的行为。
问了王次行大致的时间后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默默地朝白棉服女子望去。
她在两棵槐树间来回踱步打着电话。
那一副侧脸完美展示了她高挺的鼻梁。
我在心底对王雪婷和棉服女子互相对照。
王雪婷的鼻梁有些坍塌,要是从侧脸瞧上去几乎是没有鼻梁,这大体是跟她婴儿肥的脸颊有关。
从这一点上来看,己然了然于胸,替不足之处辩解、美誉、包容,足以体现出此次不公平的比较下我有自个的小私心。
我西下寻找给客人送酒未归的王雪婷,终于在清吧的东南角的方向看见了她。
散座能坐三个人,稍微挤一挤还是能容纳西到五个人的位置,再多就会显得有点束手束脚,喝起酒也会感到不痛快。
亚麻色短发稍卷的女子朝王雪婷的一侧挪动***腚,倏忽间,一道锐利的目光发现了我正在偷偷观察着她们,她耸动着眉梢,扬起嘴角,贴近王雪婷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王雪婷做娇羞状拍打了一下短发女子的肩部。
之后,一身着格式条纹衬衫的男子的出现又引发了我偷窥的兴致,不,委婉的来说是一位踩在搭在剧院外墙梯子上正在朝里头窥视的观众。
衬衫男的手臂上搭着一件威克派黑色西服,我想那面料应该是涤纶质的。
短发女子在接过衬衫男子递来的西服后挂在了椅背上。
落座后,他望着短发女子的脸一个劲的喝着科罗娜。
短发女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衬衫男的目光,她佯做不知稍稍挨近了王雪婷几分,又再一次的贴近耳边窃窃私语。
衬衫男一面把王雪婷端来的朗姆倒入底部留有一些啤酒的酒杯里,一面紧盯着面前两位女人说悄悄话的样子。
以此为契机,衬衫男放下酒杯后突然开口,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应该是“你们在说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云云之类的话语。
“银时,现在快看外面。”
剧院外墙梯子上的观众小心翼翼的回到了地面上,清吧东南角的故事也暂告结束。
突兀的,事情来了一丝转机,王次行扭头瞥了眼白棉服女子的方向,饮了一小口苦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