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大片六层楼高的宿舍群里,有一排低矮的红砖平房。
平房第一间的大门,是那种古老的红色铺板门。
现在这一刻,它洞开着,里里外外摆着十来桌手搓麻将,门楣上横着一副店招:丁丁猫馆子。
说起这个丁丁猫馆子,还有一段来历。
十年前,一九八七年,省汽车工业总公司修建职工宿舍。
房子建好后,从经理到厂长,从车间主任到普通老职工,都分到了房子。
唯独几个三十出头的“二杆子”(不是返城知青,就是退伍军人,工龄和厂龄都不是很长),没搞到事儿。
一哭二闹三上吊,当然真上吊还是不敢,所以最后新房子还是没有到手。
无奈之下,几个工厂二流子分别抢占了这排平房。
这排平房原本是修建宿舍的施工单位的临设,当初也就是民工的临时住处和一些材料仓库。
如今几家人搬进去住下,省汽车工业总公司的领导们思虑再三,不想真的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于是就默认了。
这样一来,原本要拆除的临设,就暂时没办法拆除了,因为住进了这些个“歪人”,使其在很长一段时间得以完整的保留下来,成了一个另类的“景点”。
这个世界,就有这么奇怪。
本来作为职工家属的丁小妹,先前在省汽车工业总公司的劳服司里“打游击”(打杂的临时工),后来整个公司都不景气,半年前劳服司被拆消,她也就下岗了。
磨皮擦痒的耍了小半年,思前想后的考虑了小半个月,丁小妹最终决定开个“麻将馆”。
于是,找家里的两边父母还有兄弟姐妹,东拼西凑了不到三千块钱,买了十二张桌子和六十张竹椅,当然还有十二副麻将和六十副盖碗茶具以及十八个温水瓶,另外还有锅碗瓢盆等厨房用品一应俱全。
以便让那些好赌好玩的工人兄弟们,多个地方喝茶打牌,在随便给他们下碗杂酱面或者弄个蛋炒饭,提供全方位的娱乐餐饮服务。
丁小妹的老公,外号“莽子娃儿”,就是抢占平房的几个“歪人”领头者,虽然没有更多的考虑后果,却误打误撞了在敏感的时间节点,算是占了“天时”;他们两口子抢占的是,门口有大片空地,且刚好在路口转弯处,完全可以说的非常好的口岸,算是占了“地利”;丁小妹是典型的成都街妹儿,人灵醒嘴伶俐手麻利,用现在的观念来说,情商很高,会为人处世,算是占了“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都占齐了,生意自然就越来越红火。
便有好事者,提出“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馆子要有名,就得取个名。”
迫在眉睫的需要给馆子取一个响亮点的名字。
丁小妹扣脑壳皮想:我们这里比那些“苍蝇馆子”(卫生条件很差的小食店),面积要大一些,条件要好一些,而且自己的外号就叫“丁丁猫”(蜻蜓的俗称),丁丁猫本来就比苍蝇大些好些,不如就叫“丁丁猫馆子”。
她一提出来,所有人都觉得,要得。
于是,请来总公司子弟校的初中语文老师,用特大号毛笔,写了这副牌匾式的店招,挂了出来。
安蓉是“丁丁猫馆子”的常客,因为这里让她感到十分的轻松与随意,甚至比在家里都舒服。
大家几乎都是同一个单位的家属,彼此从小就认识,却谈不上多深入的了解,玩笑可以随便开,麻将也不用打人情牌,输赢全靠自己的技术加运气,仅此而己。
这个下午,安蓉却来得太“早”了。
除了两三桌退休的老头儿、老太太,在那儿喝茶、摆龙门阵、混天黑之外,更多的年轻的牌友们都没来。
原因很简单,单位放了假的,都进城去逛春熙路,还没返回;单位没放假的,都还在数钟点、混时间、等拉铃下班。
安蓉刚跨过门槛,丁小妹就热情的招呼她先找最靠门口的桌子坐下,立马泡好一杯菊花茶,然后对着隔壁的窗口喊:“李二嫂,铺盖面子洗完没?
就等你来,上班了哈!”
隔壁屋内立刻就有回复:“马上就到!”
丁小妹回头对安蓉说:“我先帮你圆起,先打一会儿三家,等有人来了,我就让贤!”
安蓉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你就不怕我赢完你的营业款,白当一天老板?”
“那得凭本事吃饭!
牌桌上,我丁丁猫怕过谁?!”
后者也不甘示弱。
说到做到的李二嫂来得很快,坐下就一句:“老规矩哈。”
就开始了三个多小时的麻坛三国演义。
因为今天下午回来的人真的不多,而且别人都是约好了搭子的,所以丁小妹一首无法起身让贤。
截止傍晚六点,下午场结束,即便只是打五元、十元、二十封顶,外带“刮风下雨”,还真如安蓉预言的那样,李二嫂只输了三十五,而丁小妹却将一天的营收三百二十圆,乖乖的拱手“送”给了安蓉。
大输家丁丁猫,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仍然是一脸灿烂笑容,招呼着来往去留的客人们。
大赢妇安蓉牌瘾还没过足,美滋滋的吃了一碗酸辣牛肉面之后,又坐上牌桌,跟另外三个“姑婆”,开始了新的一轮战役。
这些个女人,手上摸着牌,嘴上还闲不住,不是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周遭的是非,就是相互洗刷、挖苦、打嘴仗,以便从心理上干扰对手,达到“顶上家,卡下家,洗白三家”的战略目的。
刚开始,还天一句,地一句的胡扯,说着说着,居然扯到了安蓉身上。
“蓉妹儿,最近咋没看到那个姓刘的小伙子来搅臊你了呢?”
对家一开口,下家就接话:“对啊!
对啊!
那个小伙子长得还蛮伸展的,你咋就看不上人家呢?”
“我们蓉妹儿,那么漂亮,将来是要傍大款的,哪儿会看得上这些小白脸哦!”
,上家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围攻的机会,看是夸耀的话,实则居心叵测的洗脑壳。
“你们是来打麻将,还是来查户口?!”
安蓉白了对家一眼,同时用左手的大拇指一审牌,“二筒,我自摸啦!”
一个清一色对子胡自摸,顿时就让三家都垂头丧气的哑起了。
说来也怪,安蓉今天的手气好得出奇,但她却想尽快的结束战斗。
不是烦这些“姑婆”们的闲言碎语,其实她早就习惯了打嘴仗,并且几乎没输过。
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第六感,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办一样。
安蓉看了看手表,己经十点过七分了,离夜场结束的十一点,不到一个小时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包里的摩托罗拉8900移动电话的***响了。
十分得意有点炫耀的拿出手机,打开翻盖,接通电话,安蓉的耳边马上响起对方的声音:“喂,安蓉,我是张红。
出来啊,请你喝酒!”
“到哪里啊?”
“安可比。
就是文化宫刚开张的那个酒吧。”
“好的,我马上出发。”
“我们也在路上,如果你先到,就在大门口等。
不见不散啊!
““好的,不见不散!”
安蓉挂断了电话,回头对牌友们说:“不好意思!
我有点急事,剩下的时间,你们打一会儿三家嘛!”
“赢了就想跑唆?!”
下家吼道。
“这么晚了,还到哪儿去哦?
接到打哦!”
对家也在挽留。
“到哪儿去?
喝酒、泡吧、钓凯子!
我都听到了!”
上家侧着身子,还没来得及撤回偏着脑袋上竖着偷听电话的耳朵。
安蓉才不管这些,把高仿的巴黎世家的坤包,往肩上一挂:“我就是去喝酒、泡吧、钓凯子!
还要钓一个金龟婿,眼红死你们!”
她说完,一甩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