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6月29日,傍晚,南方某渡口。
咸湿的海风卷着闷热,吹不散渡轮上蒸腾的人气儿。刚下工的村民们端着粗瓷碗,蹲在岸边几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一边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沈家那“作精”沈清月。
“啧啧,为了抢她妹沈晓慧的军官对象,真是脸都不要了!听说在晓慧身上绑红布引牛发疯,害得晓慧腿都断了!”
“可不是嘛!今天又闹跳河,逼家里让她跟去北平享福,结果好死不死,让来接晓慧去北平治腿的陆首长给捞上来了!”
“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儿了!是陆首长又是亲嘴又是按胸脯才救活的!”
“哎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亲又摸的,这沈清月往后可怎么做人?陆首长要是不娶她,谁还敢要这‘破鞋’?”
议论声嗡嗡地,像一群赶不走的苍蝇。
此刻,沈家那间低矮、墙壁斑驳脱落的土坯房里,气氛比屋外还要凝滞压抑。
陆战北一身笔挺的军绿色呢料军装,肩章上的星徽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透着冷硬的威严。他身姿挺拔如松柏,站在简陋的堂屋中央,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也衬得这土屋更显寒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沉静无波,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和不容置喙。
“沈叔,沈婶,”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力量,“那是标准的心肺复苏术和人工呼吸,是战场急救的基本技能。是为了救人,没有其他意思。沈清月同志,我不会娶。”
蹲在墙角闷头抽旱烟的沈父,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愁苦和为难:“陆首长啊…您说的道理俺懂,您是晓慧的恩人,也是清月的救命恩人。可是…可是当时渡口上人山人海,多少双眼睛都瞅见了…您那…渡气儿…还有俺…俺胸口…俺家清月是个大姑娘啊!这名声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她以后可咋找婆家?”
沈母没念过一天书,是典型的旧式妇人,闻言拍着大腿就哭嚎起来,声音尖利刺耳:“晓慧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卫生学校,往后是端铁饭碗的医生,不愁嫁!可俺的清月咋办?她才刚考上广播学院啊!这脏水一泼,学校知道了,一个‘被人亲过摸过’的姑娘,跟清清白白的姑娘能一样吗?谁家好小伙子乐意要啊?陆首长,您这不是逼她去死吗?!”
“这能怪谁?”沈父的弟弟沈老三忍不住插话,带着几分不平,“还不是清月自己作的!当初陆首长父亲念着咱家老大的救命情分,把陆首长介绍给咱家。她嫌陆首长年纪大(其实也就二十八),又是二婚带着个孩子,死活看不上!后来晓慧跟陆首长通信处上了,她看陆首长年轻有为,是军区首长,工资高,又眼红了,闹死闹活要抢!现在好了,玩脱了!”
“三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沈母猛地转向沈老三,眼睛通红,“被亲被摸的不是你闺女!你听听外头都传成啥样了?清月要是嫁不出去,俺那三个儿子还怎么娶媳妇?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她猛地扑过去抓住陆战北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陆首长!俺们不是不讲理非要赖上您!可这乡下地方,女人的清白就是命啊!您要是娶了晓慧,再把清月撇下,俺们全家都没法活了!唾沫星子能杀人啊!”
屋外村民的议论声、沈母的哭嚎声、沈老三的抱怨声、沈父的叹息声…如同无数根针,扎进了屋床上刚恢复意识的人耳中。
沈清月猛地睁开眼,潮湿破旧的土炕、糊着旧报纸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霉味和汗味…陌生的景象冲击着她的神经。紧接着,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灌入脑海——
《姐姐抢了妹妹军官对象,下场凄惨》!
她竟然穿成了昨晚还在网上***吐槽的、与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沈清月!
原主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被家人溺爱得无法无天,自私霸道,好吃懒做。而比她小一岁的妹妹沈晓慧,则成了她的对照面——勤劳、懂事、隐忍。在遇到男主陆战北之后,姐妹俩的命运彻底走向两极:姐姐越作越惨,妹妹则靠着男主的关照步步高升,幸福美满。
记忆的最后,是原主在精神病院里受尽折磨,被转卖到深山,锁在猪圈里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浑身恶臭、眼瞎腿断的恐怖画面…
沈清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行!绝对不行!
按照原剧情,陆战北现在坚决拒婚。但原主和沈母会以“告他耍流氓闹到部队”相威胁,最终在陆父的压力下,陆战北被迫娶了原主。从此,开启了长达数年、生不如死的婚姻地狱——丈夫视她如无物,调离驻地,不碰不问,却对妹妹沈晓慧关怀备至,为其铺路搭桥。强烈的落差让原主彻底疯狂,作天作地,最终将自己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幸好!她穿来得及时!一切都还没发生!
想到书中陆战北那冷硬如铁、手段狠厉的性子,沈清月毫不怀疑,真嫁过去,自己绝对会被逼疯。必须立刻、马上、斩断这个孽缘!
她强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猛地掀开身上打满补丁的薄被,赤脚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娘!”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陆首长说得对!那是救命!不是占便宜!我不用他娶我!加上我把妹妹的腿弄断了,过不了政审的”
一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目光,惊愕、怀疑、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沈母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来就摸她的额头:“清月!你…你烧糊涂了?!不嫁给他?你以后咋活?你闹了这些天,不就是为了嫁给他吗?!”
沈清月没理会沈母,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如青松般挺拔的军人身上。
陆战北。
新记忆里模糊的影像,远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军装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姿笔挺如标枪。昏黄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深邃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看着她,里面是审视,是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像一柄收入鞘中却锋芒暗藏的利剑,沉稳、冷峻,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难怪原主会一秒沦陷。这皮相,这气质,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顶尖的。
沈清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主要是怕的)。她看向陆战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理智,甚至带着几分属于“文化人”的疏离:
“陆首长,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术是科学的急救手段,我理解,也接受。”她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请求,“只是…我刚刚考上了省城的广播学院播音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开学了。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原来的学校环境会变得很艰难,同学们难免议论纷纷。”
她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上陆战北深邃的审视:“您看…能不能麻烦您跟霍叔叔沟通一下?我想…转学到北平去完成学业。” 她抛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远离是非之地,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播音系!这是新简姐给她的金手指!
屋内的空气再次凝固。
沈母的哭嚎卡在了喉咙里,沈父的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沈老三张大了嘴。连一直面无表情的陆战北,那冷峻的眉峰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紧紧锁在沈清月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这个昨天还寻死觅活要嫁给他、自私跋扈的沈清月,落水醒来后,竟像完全变了个人?不吵不闹,不纠缠嫁娶,反而条理清晰地谈起了学业和转学?甚至能准确说出“人工呼吸”、“心肺复苏术”这些专业名词?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窗外,酝酿了一下午的乌云终于不堪重负,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咔嚓”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土墙上、泥地上,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将屋外的喧嚣彻底隔绝。
土屋里光线更加昏暗,只有闪电划过的瞬间,照亮陆战北冷硬如铁的侧脸,和他眼中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暗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陆战北忽然动了。
他没有回答沈清月关于转学的请求,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军靴踩在夯实的泥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声响。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沈清月完全笼罩,带着湿冷雨意的寒气扑面而来。
在沈家父母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陆战北紧抿着唇,下颌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他抬起手,却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探向自己军装内袋深处——那个即使在暴雨中似乎也被他保护得极好的位置。
他掏出的,不是手帕,也不是钱夹。
而是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他动作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三两下剥开那层防水的油纸,露出里面一张印着鲜红抬头的正式文件。
“啪嗒!”
一滴从他冷硬鬓角滑落的雨水,恰好滴落在沈清月下意识抬起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陆战北将那纸文件,直接推到了沈清月面前的破旧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盯着沈清月骤然收缩的瞳孔,低沉冷冽的声音穿透哗哗雨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抗拒的意味,一字一句砸了下来:
“毕业前,不准处对象。”
“要处,”他微微俯身,迫人的气势几乎让沈清月喘不过气,“也只能是我陆战北的媳妇儿。”
闪电再次撕裂雨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桌上那份文件最上方几个醒目的黑体大字——
结婚申请报告!
鲜红的公章,在电光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