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那支向日葵1
我叫孟媛媛,出生在一个贫瘠的小乡村。
和孤儿不一样,我有父有母。
和留守儿童也不一样,我从小就生活在父母身边。
村里的孩子都特别羡慕我,因为没有人会逼着我学习,
我只需要把家里的活做完,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去玩。
只是他们不知道,有些活,一做,就是一天。
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好像和孤儿也没什么区别。
1
今天是我的生日,紧赶慢赶的把活干完,我就偷偷跑去了后山。
日暮西垂,晚间似有若无的风吹散了空气中些许的燥意。
我奔跑在有些不平坦的小路上,因为鞋底太薄,地上的石子硌的人脚生疼。
尽管我毫不在意。
“媛媛,这里。”
远远的,我便听见了沈璇的喊叫声。
她蹲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看见我,白净稚嫩的脸上满是兴奋。
我也扬起笑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小璇,你不知道,今天的活差一点我就干不完了,不过幸好,还是做完了。”
沈璇眼中溢出一抹心疼,不过很快,她便将情绪完美的隐去,
“好了好了,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笑眯了眼,抬头看着天边泛着墨色的光晕,
思虑着今年应该许一个什么愿望,大概也和往年一样吧。
“媛媛,生日快乐。”
我正低头思索着,就见沈璇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蛋糕。
“这是我让我爸从镇上带回来的,他们都说可好吃了,今天你生日,就应该吃蛋糕。”
“千万别拒绝,这可是我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专门给你买的,你要是拒绝,我真的会伤心哦。”
沈璇眉眼弯弯,双手小心的捧着蛋糕,眼中的炙热的暖意灼的我心一烫。
我没有拒绝,只是在想,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嘛。
起码,在生日这天,我终于再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蛋糕。
沈璇点燃了蜡烛,微弱的烛火不安分的跳动着,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
我虔诚的闭上眼睛,双手紧握,在心底默念,
“妈妈,我12岁了,今年你会回来的,对吧?”
蜡烛被吹灭,我的生日也算过完了。
眼下,天色已经全黑,我和沈璇吃完蛋糕,便打算原路返回。
沈璇怕黑,每一次我都会把她送回家,之后再自己回去。
今天也不例外,沈璇站在家门口,高兴的朝我挥手告别,
“媛媛,你快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叫骂声,
“你这个贱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给我回家做饭,活做完了就出来玩是吧,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妈怎么不把你一起带走。”
“真是晦气,赶紧给我滚回去。”
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指甲嵌入肉里,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意。
沈璇还在一旁看着我,尽管是不带任何审视和歧视的目光,只是单纯的看着。
我心底的自卑还是不可抑的愈演愈烈,无边的暗夜似乎要将我彻底吞没。
我仅有的自尊被人扔在地上肆意踩踏,我费尽心思捂住的伤口,还是被不留情面的狠狠撕开。
更可笑的是,那个人还是我的亲奶奶。
“我妈不是那样的人。”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着头为她多辩解了一句。
王金霞脸上的怒容更甚,“我现在说话,你还敢顶嘴了是吧。”
“赶紧给我滚回去干活。”
我局促的抿了抿唇,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沈璇,只是转身湮入黑暗之中。
“喂,是我非要找媛媛玩的,你要骂就骂我,别骂她了。”
沈璇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脚步一顿,眼角莫名沁出了几滴泪。
王金霞似乎没想到一个小孩敢这么和她呛声,也愣了一下。
她想说些什么,嘴皮子蠕动了两下,最后还是归于沉寂,也停止了对我的谩骂。
2
回到家里,堂屋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
爸爸半躺在屋里的摇椅上,逗弄着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眼中满是慈爱。
妈妈则在一旁织围巾,看着一旁父女相处的温馨画面,眉眼弯弯,笑意从唇边漾出。
爷爷蹲在屋外,抽着旱烟,时不时咳嗽两声,然后使劲一咳,往地上吐出一口浓痰,嘴里嘟囔着,
“怎么还没回来,快饿死老子了。”
哦,对了,那是我的后妈,那个小姑娘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小便被父母如珠似玉的捧在手心里。
王金霞领着我回来的时候,屋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瞬。
后妈看向我的眼神有些不满,有些抱怨的说道,
“媛媛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一大家人都在这等着你吃饭呢。”
我心底冷笑几声,一屋子的大人,却都指着我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做饭。
说是等着我吃饭,其实明里暗里都在埋怨我为什么还没做饭。
心底的烦意和燥意达到了顶峰,我望向我的父亲,平静的说道,
“爸,今天我生日。”
孟宏摸了摸鼻子,下意识的看了旁边的后妈一眼。
后妈轻哼一声,抱过他怀里的女儿,然后转头不再看他。
“噢,今天是媛媛生日啊,你看我,差点都忘了。”
“好了,爸爸改天去镇上给你买个大蛋糕,咱们一家人好好过个生日。”
“现在你先去做......”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碍于后妈的眼色,孟宏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从前的我十分期盼着他口中所说的大蛋糕,也会激动的晚上睡不着。
躺在床上,我会悄悄的想,会不会明天就能吃到蛋糕了。
直到后来,我听见后妈揪着爸爸的耳朵说道,
“咱们现在已经有孩子了,我告诉你,这些钱,都是要留给我女儿的,你一分也别想动。”
爸爸赔着笑,“这是当然的,我这些钱将来都是囡囡的,至于媛媛,一个生日罢了,不过也就不过了,她自小脾气好,肯定不会介意。”
后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所以后来每年的生日,我也就不会再主动提及,更别说大过一场了。
只不过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就是执拗的想要个答案。
我打断了孟宏口中还未说完的话,
“爸,我不想等改天了,我今天就想吃蛋糕,我也想过生日,就像妹妹那样。”
孟宏脸上神情一僵,眸中流出几分不悦,似是不满我的打断,
“你能不能懂点事,你妹妹比你小那么多,过个生日怎么了,我天天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上学,我看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还敢跟我提要求。”
“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不懂事。”
大抵是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了,他的脸色因为生气涨的通红,眉宇间也生出几分狠意,
他一把抄起门后的扫帚,狠狠朝我抽落下来。
那个年代家里的扫帚,大都是由阴干的竹条绑成,
竹条柔韧不易断,抽在人身上,不消一会,刺眼的红痕便伴着灼热的痛感遍布全身,连着其中的筋骨,又麻又疼。
孟宏下手很重,这个时候,只有将身体最大程度的蜷缩起来,才能消缓些许疼痛。
和往常一样,我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紧靠在墙角,额上因疼痛沁出的汗水混着几滴泪隐入破旧的衣襟,遮住了疼的发颤的身躯。
我现在没有能力反抗,也不能反抗。
我答应过的,一定要在家里好好等着妈妈回来。
扫帚挥舞发出的破空声吓得后妈怀里的小姑娘直哭,
孟宏听见哭声,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语气轻柔的哄着小姑娘。
后妈则是转过身来,淡淡的睨了我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很奇怪,只是短短的一眼,我竟从中看到了淡淡的嘲讽,尤其是深处还隐着莫名的厌恶。
她似是在笑我的不自量力,笑我什么也没有,也妄想同她的女儿争。
我想,再忍忍吧,妈妈说过,会回来接我的。
我强忍着疼,手撑着地,废了好半天劲才从地上爬起来。
王金霞也许是觉得我小题大做,
“死丫头,装什么装,你爸不就轻轻打你几下,至于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吗?赶紧给我滚去做饭,不然别怪老娘不客气。”
说罢,她一脚狠狠的踹在我身上,我狼狈的再一次摔倒在地。
许是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太过招笑,孟宏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咯咯咯”的笑起来,一双稚嫩的小手兴奋的拍着,口齿不清的喊着,
“好好好。”
王金霞一看这样能逗弄自己的小孙女开心,又赶忙在我身上踩了几脚。
鞋底飞扬的尘土伴着恶臭的污泥,一下又一下的落在我身上,
***性的味道自鼻尖传来,像极了夏日家里腐烂生蛆的臭鸡蛋,也像极了我被囚于污泥中糟糕的人生,呛的人眼泪直流。
那一刻,我忽地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我真的是孤儿就好了。
3
那天过后,孟宏消停了一段时间。
我心下悄悄松了口气,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挨打。
我自小体质就好,虽然每天吃的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干的活也是家里最多的,但我还是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也壮实不少。
所以尽管每次孟宏都下手很重,但是没过几天,我就又是活蹦乱跳。
王金霞经常说,“一天光长个子,脑子是一点也不长,依我说,供你读书就是浪费,不如早早嫁人,还能换些彩礼。”
孟宏虽然称不上一个好父亲,但每次听到这些话,还是会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妈,你少说两句,媛媛现在不上学,以后出去大字一个不识,还怎么给我往回带一个金龟婿。”
王金霞每每听到金龟婿这几个字,眼底放亮,也就不怎么反对我继续上学了。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确实没什么学习上的天赋。
我从小就成绩平平,别人一节课就能理解的东西,我却要费上好多天的功夫。
哪怕费尽心思去学,在班里也是吊车尾的水平。
时间长了,我自暴自弃的想,也许我这样的人,生来就该是在淤泥里无尽的挣扎着吧。
但有时候又不自量力的妄想着会有人伸手拉我一把。
思绪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反复横跳,拉扯着我脆弱又敏感的精神世界。
时间很快,又是一年光景,我已经升了初中。
这一年,沈璇全家搬去了市里,她也转学去了市里的初中。
沈璇走的那一天,我去村口送她。
她哭的很伤心,哽咽着连话都说不清楚,
“媛媛,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在市里的高中等你。”
“你一定要来,到时候,我们还是好朋友。”
我虽然没有沈璇哭的那么狼狈,但也终是红了眼眶,
我在路口站了许久,看着沈璇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才转身往家走去。
沈璇走了之后,我的生活没有太多的变化,还是日复一日的干着同样的粗活。
只是自此,我寡淡的生活似乎再也激不起一滴水花,
我再也没有尝到过和那晚一样甜的蛋糕,连同温柔的晚风似乎也被封印了起来。
初中的学习节奏比小学快很多,我学的很是吃力。
为了不落下进度,每天我都是最晚走的一个,努力琢磨着那些对我来说像天书一样的文字符号。
尽管有时候会因为回家太晚没来的及做饭而到孟宏的一阵毒打,但我还是乐此不疲。
对我来说,每弄懂一个新的知识点,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骄傲和自豪。
日子平静无波的过着,却在某天早上被骤然打破。
“老师,昨天交的班费不见了,我就放在抽屉里,想着今天收齐了一并交给您,没想到今天就不见了。”
说话的是我们班的班长,林怡柔。
我坐在最后一排做题,听到这话,慢吞吞的抬了一下眼,随后又低下头去,反正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古板又严厉,名叫李芳。
她听到这话,眉头狠狠皱起,锐利的眼神快速的扫过班里的每一个人,让人不寒而栗。
“是谁拿的钱,现在自觉交出来,我既往不咎。”
班里的同学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在现在吭声,生怕自己触了李芳的霉头。
李芳看着班里的人一个个都低下头不说话,顿时火冒三丈,厉声道,
“好,没人承认是吧,那就现在全部给我去操场上跑二十圈,既然不想说,那就全班给我一起受罚。”
班里顿时响起一阵哀嚎声,却又没有人敢反抗,最终还是去了操场。
刚刚跑了五圈,就有人受不了了,叫喊着让偷钱的人赶紧自觉站出来,别连累全班人一起受罚。
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人的目光止不住的停留在我身上。
大多都带着恶意的打量,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家里也穷,每次的班费我也是最后一个交。
从动机来看,我确实是最有可能偷钱的那一个。
可是那又如何,没偷就是没偷,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被污蔑。
只是有时候人言可畏,半点由不得我。
随着落在我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密集,周围也响起了窃窃私语,
“依我看,肯定是孟媛媛偷的,她家那么穷,指不定藏着什么坏心思呢。”
“我觉得也是,她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不是她还能是谁。”
“我听我妈说,孟媛媛她妈当初就是跟着外面的男人跑了,给她爸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呢。”
“啊,原来她妈是这样的人,怪不得孟媛媛会偷钱,她妈都那么恶心和下作,她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有时候,人们仅靠一些捕风捉影得来的信息,就随便的捏造出他们想象中的事实,然后肆意的传播,恨不得人尽皆知。
至于是真是假,又有谁在乎呢,他们仅仅在乎这些谈资是否劲爆,是否能满足他们浅显又低俗的好奇心。
那些给当事人造成的伤害,最后被一句“我就是开个玩笑”轻轻带过。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底的恶似要破土而出,愤怒和不甘充斥着我的胸腔。
也许穷真的是原罪,即使你什么也没做,人性的恶也驱使着他们将黑锅任意扣在你头上,进而诋毁你。
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那滋味,真真是让人难受极了。
耳边的声音越演愈烈,更有甚者,直接站出来大喊道,
“孟媛媛,把你偷的钱赶紧交出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品行不端正。”
是一个名叫黄冉的女生,
此刻,我脑中紧绷着的弦轰然断裂,感性超越理智,占据了上风,
我狠狠攥起拳头,朝着黄冉的脸上打去,一拳下去,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似乎都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我居然敢出手打人。
黄冉懵了一瞬,继而尖叫着向我扑来,“你竟然敢打我,我根本没说错,你和你那妈都是不要脸的***。”
“像你这种穷鬼,就该去死,根本不配和我们坐在一个教室上课。”
我听着她口中接连不断的污言秽语,其中还夹杂着对我妈的侮辱,下手便更狠了些。
我常年干农活,力气比这些精贵的大小姐不知道大了多少,在黄冉扑过来的那一刻,我就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孟媛媛,你给我放手。”
我这人从小就倔,打架也透着一股狠劲,只几下,就把黄冉打的满脸是伤,不断求饶。
班长眼看事态有些控制不住,赶忙去叫了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