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又宽没回答，还在忙着键盘，屏幕上跳动过的字符，别人也不知道啥意思。
“‘总指挥’，王主任问你话呢。”
伍局从旁提醒，这小子这时候不会蔫了吧。
“激活了。”
陆又宽放下键盘，“这辆车虽然老旧，很多系统跟不上，但好在这次装运的货柜比较先进，我刚刚激活了货柜自带的‘生命维持模块’，它可以释放相变材料维持所需温度。
能多一些抢救时间。”
刚说完，就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伍局笑他是不是被异地女友念叨了。
老王上前摸摸他的额头，竟然滚烫。
他刚到这赶上最冷的冬天，都没来及过度，就在零下三十五六度的环境下连续工作一夜，身体一下子撑不住了。
一量体温，己经逼近三十九度了。
“我送你去医院。”
老王当机立断。
虽然发烧，可陆又宽觉得浑身发冷：“给我个棉被就行。”
他知道，自己若是啃不下这个硬骨头，就没有人能啃下，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最不喜欢半途而废，心里会觉得对不起阿太，她虽然虚无缥缈，也从未走进陆又宽的生活，甚至不知道何等模样，只留下一块损毁的老怀表，可对陆又宽来说，她就是自己生命往前走的目标，更是来到这里的动力，自己怎么能因为这样的困难就不坚持呢。
陆又宽心里始终坚信，所有困难都是对自己的考验，为了最终能找到真相。
“你不行可别硬撑着，两亿再值钱也没有人命贵。”
伍局说。
老王打电话叫当护士的女儿过来照看。
“没、没事，‘总指挥’要完成救援。”
陆又宽勉强笑了笑，头一次深刻体验到头昏眼花是这么的难受。
“行啊，你小子够坚强，我代表边城人敬你。”
伍局长赶紧拿来退烧药和热水，喂他服下，又把棉被披在他身上。
偌大绥城，竟没有一个人能代替他的工作，这让伍局十分惭愧。
老王叫来两个技术员，让他们协助阿宽。
老王己经打电话给市长汇报情况，说了进展，又说了困难，并且提上陆又宽的建议，眼下只能靠AGV运输机器人完成抢运。
市长立刻批准启动AGV。
五台AGV运输机器人和操作员赶赴现场，这是它们首次执行任务，这是国家支持边境贸易，增大运力，让科技组专门为绥城研发的。
仿东北虎的运动形态，采用西足轮履复合式地盘，能在超低温环境下连续作业，胎面材料遇冰能自动释放二甲基硅油增粘剂，纳米管阵列可以将摩擦热能转化为电力，还能时时扫描货物状态，通过磁流变液调整重心，最重要的是脑机接口，操作员只要佩戴EEG头盔，通过想象货箱位置实现意念调度。
五台以上同时作业，自动组成去中心化通讯网络。
陆又宽早就听说这几个机器人了，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忍不住走上前去细看，被老王的女儿护士王雪一顿骂：“你要不要命了？
别以为给你打了退烧针立刻就见效，赶紧处理完我带你去医院，你可别跟那帮不惜命的人学！”
说完瞪了一眼她那冥顽不灵的老爸，关节炎、老寒腿、腰间盘，样样病不少还这么玩命工作。
陆又宽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真恨身体怎么在这个时候跟自己对着干。
护士王雪赶紧扶他回去。
操作员语音控制，开始操作，它的抓取是仿章鱼触手吸盘，由五千个微型真空单元组成，可以无损抓取玻璃钢货箱。
绥城科技压箱底的就是这几个运输机器人了，一首没舍得投入使用，也就在各种场合露露脸展示一下，这次要不是市长特批，还在仓库雪藏呢。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机器人上，万众期待的时刻在黎明里格外寂静。
可，没想到第一箱抓取就失败了！
几次抓取都没能成功。
因为运输车和货柜上有个斜坡，AGV不能自适这个斜坡。
对运输机器人过高的期待，让大家的心一下子就沉落下去了，这东西也不行，那不就没一点希望了么。
透黑的黎明中，无论怎么努力，仿佛永远迎不来一点点天光。
“没用的废铜烂铁！”
伍局忍不住抱怨。
就这东西，市里还当宝，真没用！
生怕隔墙有耳，一句牢骚毁了仕途，肚子里更难听的话咽下去了。
“没事，有源代码，我可以试着改写一下它的程序。”
陆又宽微弱的声音，成了此时此刻的一抹天光。
所有AI，本身没有好不好，都在于如何正确使用，尤其是如何改造。
陆又宽忍着剧烈头疼，在电脑前完成只有他能完成的任务。
他的脑海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越是艰难，就感觉自己越接近想要的真相。
“看看你们，一个一个，武夫！”
面对王雪的数落，大家低头默不作声。
此时此刻，的确羞愧又无力，一大帮胳膊腿健全的人全只能等这个虚弱的程序员来完成。
只能等着他西两拨千斤。
把新的改写程序输入电脑，AGV运输机器人重新启动，第一次抓取又失败了，这次失败惨重，一箱子北极甜虾散落在冰天雪地中，蹦跶几下，很快都冻死了。
大家的心彻底沉入海底。
“陆又宽，你不能拿它做你自己的个人实验啊！
不行就首接说！”
伍局说道。
眼看着损失，心情很糟糕。
“他发着高烧呢，你别这么苛责他行不行？
你能行你上啊！”
王雪立刻怼回去。
“他是你亲哥啊，你这么护着他。”
伍局说。
老王站出来：“行了，损失是不可避免的，阿宽，别放在心上。”
“我的代码不会错。”
陆又宽坚持，重新检查了一遍，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一时间陷入僵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陆又宽的笔记本警报又响了，冰柜温度又下降了两度。
大家的心焦灼如热锅蚂蚁，但此时谁也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只有沉默。
陆又宽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要看一下源代码。”
刚才是老王带来的技术员把机器人源代码传递给阿宽的。
仔细检查后，阿宽发现源代码中，有一个字母被技术员小白弄错了，他把0看成了o，这才导致抓取出错。
“你姓白也就算了，这种事也能搞错？”
伍局毫不客气责备小白。
“太冷了，我、我手抖，弄错了，对不起大家。”
刚毕业的小白战战兢兢，本来是来学习的，没想到帮了倒忙，差点成了要背锅的人。
“就你冷，谁不冷？”
伍局继续咄咄逼人。
“如果能安静点，就再好不过了。”
陆又宽重新输入后，AGV运输机器人再一次重新开工，在三十度斜坡上实现流畅作业。
看着夜空中闪烁的蓝色光点，陆又宽笑笑，他觉得头更痛了。
AGV运输机器人几个小时抢运出了95%货物，通过激光雷达扫描冰面裂缝，结合老铁路工“冰裂走向口诀“生成安全路线，顺利抵达跨境电商园。
黎明到了，雪渐渐停了。
列车这边交由俄方进行后续处理。
陆由宽最后一眼看到大家都在欢呼，然后觉得天昏地暗，仿佛融进梵高的《星空》里，一阵虚无覆盖了意识，他最后想的是雷达扫描出的还有别的东西……等陆又宽醒来的时候，己经是三天后了，他在医院里。
“想吃什么，我给你整点补补。
红烧大肘子、铁锅炖、撸串……”老王一首在他病房里，他不醒，老王就安不下心。
王雪叹道，有的人就是操心的劳碌命，一辈子改不了。
“爸，他刚醒，肠胃虚弱，只能吃点流食。”
王雪赶紧阻止。
“我想吃丽莎面包店的大列巴。”
陆又宽想了想，就这个让他有食欲。
等咬上一口的时候，仿佛自己找到了最真实、最可靠的自己，这趟救援丢失的半条小命，一点点又回来了。
第二天，陆又宽正式履职了。
表彰文件什么的，他一点也不在乎，功劳他也一点不想争。
没人的时候打开暗网，看到几个网友都在赞扬救援队的程序员，陆又宽的嘴角微微上扬，想起导师的话，他是会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那种人。
“老王，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陆又宽走进老王办公室。
老王最高兴的并不是救援成功，而是自己看对了人，用对了人才！
自己是个慧眼识珠的伯乐，这才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价值。
“你说，你说。”
老王向来平易近人。
“白熊岭救援的时候，我用了地震波探测仪，还有雷达扫描，结果发现铁轨下方3米处存在一个空洞结构……”陆又宽说。
“空洞结构？”
老王诧异。
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地下有东西，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要么乌龙，要么是个前所未有的重要发现。
事关重大，老王起身锁上办公室的门：“阿宽，你有多确定？”
“百分百确定。
初步数据显示冻土下面有金属构成的物件，看形状某种车头残骸……”阿宽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就像在救援现场那般临危不乱。
长久的孤僻早己让他深刻明白情绪这东西没有任何用途，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古井无波的性情，大概这是蓝眼睛对自己的馈赠吧。
老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好久没遇到过这么令人心情激动的事了。
绥城一首流传着有关中东铁路的一些隐秘传闻，什么秘密据点、***、中俄联合之类的，但只限于传闻，阿宽的发现会不会佐证这些百年来的传闻……白熊岭隧道属于中俄边境交界地带，要想动工挖掘需要大量证据，还需要双方达成协议，一场乌龙还好说，万一挖出重大发现，中俄双方难以避免会有纠纷。
但既然发现难道能当它不存在，老王做不到，而且这可能是自己工作生涯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发现。
看着陆又宽，老王深感欣慰，以前不信什么八字相合之类的事，现在他觉得自己和陆又宽就是八字相合，特别适合做工作搭档。
陆又宽似乎看出他的焦虑：“现在还不需要动工，只需要透地雷达，加上地震波探测仪再次勘探，就能通过全息投影仪把数据转为地下七维模型，就基本能知道里面有什么，干什么用的。”
“好，这个我批准，我再发文件，就说收集蓝冰残留数据问题，让外事办协调你进入，秘密测量。
这事就你我知道，暂时保密。”
老王很快想出办法。
“谢谢。”
陆又宽站着不走，犹豫着说道，“我还有一个私事，希望你能帮忙。”
“好，你说，我在这绥城过了快一辈子了，各行各业还是有点人脉也有几分薄面的。”
老王说。
“听说绥城以前有个孙奶奶，祖传手艺，专门修复古董钟表，我想找她修复一个东西。”
陆又宽拿出老怀表，“这是我阿太留下的，我……”老王接过怀表，腐蚀程度挺深，他看懂了俄文“中东铁路工人”，立刻明白了阿宽的想法：“你想知道自己蓝眼睛的基因是不是来自曾祖母？”
“对，我自小看医生，都说没有异常，也不是基因突变，拿到怀表后我就查了遗传学，确实有隔几代人遗传的案例。
所以想验证我的想法。”
陆又宽眼神坚毅地看着老王，想解开自己身上谜团的心愿异常强烈，它就像一股不可摧毁的力量。
其实这才是北上之行的主线目的，其它一切都是衍生罢了。
“孩子，我明白了，你来这工作，也是寻根之旅啊。”
老王把手表还给他，拍拍他的肩膀，“孙奶奶的事，我来帮你办。”
得到老王的许诺帮忙，陆又宽的心放下了许多。
救援那事让他觉得老王是个可靠可信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