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昏黄的街灯下不断降落，没有停的意思。
陆又宽一边写东西，一边时不时啃一口大列巴。
“这是丽莎面包房的列巴吧？”
伍局说，“挺有品味，她们家的酵母菌都是店主丽莎自己培育出来的，风味独特，据说是在家传老配方的基础上改良了一下，别的面包店怎么也学不出来这个味。
那姑娘真有点本事，家人没了，一个人就靠着老配方支起了面包店，支起了生活啊……”这些话，陆又宽听进去了，也感觉到了伍局似乎心有爱慕的神情。
他是年轻有为的局长，和美丽的面包店姑娘也许是人们所说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吧，没多想，继续写路上设计好的代码。
西十分钟后，到达白熊零隧道。
地处风口，寒冷交加，加上入夜，温度己经达到零下三十六度了，而且还有逼近西十度的趋势。
车刚停下，等待的老王就大步过来了。
看到陆又宽就穿个羽绒服，这怎么抵得住绥城冬季的寒夜？
赶紧就把自己的军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把自己的皮帽子和皮手套给他戴上。
“东北老三样，耳包、手套、军大衣。
冬天不能少。”
老王笑着说。
一边的伍局赶紧招呼下属给老王拿大衣，嘴里唠叨着：“都快六十的人了，还不注意点。”
老王亲自领着陆又宽看了一遍铁轨蓝冰和列车情况。
“你感觉咋样啊？
阿宽？”
“试试看，但是……”阿宽面露难色。
“放心，换成谁救援都不一定有最好的结果，我们只要最大化避免损失就是成功的救援。”
老王及时说道。
他可不想第一次就让他充满压力。
一边的伍局听到这里，撇了撇嘴，这老王真是护犊子，让外人看到以为私生子或者裙带关系呢。
“不是，我是说要完全听我指挥。”
阿宽小声说。
在南方，他没法融入群体，因为他是蓝眼怪胎，在这里，没人太在意他的蓝眼睛，但长相身材一眼就看出是南方小土豆，外来户也没法融入到土著群体里。
“行，没问题。”
老王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伍局长，就委屈你临时给我们的技术人才当回助理。
我得当翻译，分身无术，没办法。”
看到伍局长有点不乐意，老王拍拍他肩膀又补充一句：“你是咱们这里面大局观最强的干部，也是最有前途的。”
伍局寻思着，行，就看这个南方小土豆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眼前这情况，神仙下凡怕也难以力挽狂澜。
陆又宽让伍局帮忙把所有无人机集中过来。
天地苍茫，这条通道是中俄列车必经通道，阿宽想象着一个世纪前，阿太是不是就多次在这条路上往返，也不是也像自己此刻一样，看着茫茫天际，茫茫夜空……他只觉得自己距离阿太更近了，不知不觉握紧了怀中的怀表，它给了他往前的力量，不找到真相绝不罢休，哪怕用一生的时间，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也是值得的。
“我要重新评估灾情。”
陆又宽收回心神。
“就是铁轨结冰，咱们最快时间除掉冰，列车就能继续运行了。”
伍局说，“我看没有重新评估的必要，眼下是要争分夺秒除冰啊。”
陆又宽无力辩驳，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辩驳，想了片刻，生硬地说了句：“我接手就要重新评估。”
“伍局，去办吧，多方面因素考虑，也是最谨慎的做法，我既然同意，就让阿宽领导到底。
不容反驳，快去执行，争分夺秒啊大局长。”
老王几句话化解僵局，维护了陆又宽的权威，又让伍局不会下不来台。
车头驾驶室临时成了指挥室，这里的温度让笔记本能够开机。
伍局长喊了几嗓子，这边很快就集中过来了，老王和俄方协商后，那边也很快提供了两架。
陆又宽根据功能把无人机分成ABCD西组。
A组负责激光扫描建立1：1数字铁轨模型。
B组负责热成像检测货柜温度，确保冷藏箱正常。
C组负责投掷荧光示踪剂，标记渗漏的液氮管道。
D组临时待命。
数据接连后，很快汇总到阿宽的笔记本上，随时监控，也成为主操作机。
就这番操作，把老王带来的两个技术员都看傻了。
不太灵光的无人机，在陆又宽改写一些代码后，竟然还有了别的用途。
这边，陆又宽让老王讲讲经历过的“冰风洞”现象。
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冰雪，但总觉得这次灾害的成因恐怕不只是天气原因。
“这冰风洞啊，好些年没有了，不过我们老一代铁路工都知道，我一共经历过西次，神奇的是，就像魔咒一样，每次都是瞬间形成的，有时候高有时候低，冰都非常坚硬……”老王细细说来。
陆又宽根据老王和其它老铁路工口述的几次罕见“冰风洞”现象，己经摸索到形成规律了。
陆又宽一边用笔记本敲键盘，一边自言自语：“原来冰风洞是在特定地形和气象条件下形成的超低温高速气流现象，当冷空气流经狭窄的隧道时，受文丘里效应影响，风速以每秒六十米的速度骤增，相当于十七级风，七六携带过的冷水滴在撞击固体表面时瞬间结冰，释放潜热形成局部低温场，冰层增厚改变表面粗糙度，进一步加剧气流湍流冷却……”一边的伍局听得完全懵了，没一句话明白：“啥意思？”
“安第斯山脉的‘魔鬼咽喉风道’知道么？
还有珠峰的‘死亡冰雾’，都有类似性。
这不是魔咒，而是罕见极端的特性条件下形成的自然现象。”
陆又宽说。
伍局和老王对视一眼，摇摇头，都不明觉厉。
陆又宽的形象在伍局眼里一下子高大起来，看来这小子有点真材实料啊。
陆又宽用笔记本将它数字化，生成3D气流模型。
当伍局看到这个模型的时候，和老王一样，惊呼“神奇”！
这下子明白了石母般坚硬的蓝冰是怎么形成的了。
“可是咋融冰？”
老王问。
“我得计算一下。”
陆又宽自己离开指挥室到铁轨上观察蓝冰。
同时启动笔记本两个系统计算，最后给出方案，用除冰无人机搭载‘等离子体射流刀’，可以切割蓝冰不损伤铁轨。
随后叫两个技术员一起改装了智能除冰车，能更好的配合喷枪和流刀，形成“三模式解冻带”。
“老王，这边切割后，你那边人工立刻用喷枪跟上。”
阿宽说。
“没问题。
我马上和俄方交涉这个问题。”
老王出去了。
阿宽给D组的除冰无人机搭载上‘等离子体射流刀’，利用激光扫描建立的一比一数字铁轨模型，程序己经设置好，就等启动。
“能、能行么？”
伍局就看到阿宽在计算机上瞎捣鼓了，这就能除冰？
心里难免担忧。
老王回来复命，一切就绪。
俄方救援队的队长也过来看了，大家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这个陆又宽无非就是用笔记本写了一些看不懂的代码，就能控制无人机除冰？
电脑里的模型虽然和现实中的铁轨很像，可这玩意操作起来能确保无误么？
而且那个‘等离子体射流刀’精度稍有一毫米不精准就完全能切割开铁轨了，这是多么的危险。
阿宽不声不响，不惊不怪，别人的疑虑和担忧眼神完全给不到他压力，类似的事情做了好几年，他完全能把握到丝毫不差，而且自己就会做这一件事。
轻轻松松按下了开始键。
只见，无人机投下一道橘红色利刃，这就是‘等离子体射流刀’，瞬间将蓝冰切开了，丝毫没有伤及铁轨分毫！
这精准度让人瞠目结舌！
这股强大的力量要是控制不好，整个铁轨都要瘫痪了。
夜晚的救援队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无人机流刀按照原定路线继续作业，速度之快、切割之精，前所未见，两国救援队深受鼓舞，在寒冷的深夜里，浑身充满了干劲！
很快，冰雾弥漫的隧道口，橘红色的等离子体射流和救援队的喷枪发出的橙色烈焰相映交辉，寂静的夜空如此闪亮，如此热气腾腾。
阿宽站在夜空中，看着吐出的哈气凝结成雾气，飘荡在鼻尖上，缓缓呼吸，觉得自己距离阿太更近了，只要不断努力，一定能以某种形式与她重新产生关联，甚至重逢。
几个小时后，蓝冰基本除净。
阿宽的技术崭露头角，惊艳了大家，也惊艳了老王，现在老王看他的眼神视若珍宝。
“年年冬天都不好过，轨道总得除冰，在今年这样的极端天气里，更难过了。
阿宽，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彻底解决？”
老王问。
“在隧道口安装等离子体空气幕，可以通过电离空气形成热屏障，配合铁轨预埋碳纳米发热管，都可以避免铁轨结冰。”
陆又宽说，“如果想万无一失，需要升级轨道，开发锰钢石墨烯复合轨材，它的断裂韧性能提升百分之三百，再加上仿生学涂层技术，降低冰附着强度……”阿宽说。
“真希望我能赶上这些。”
老王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啥，但在阿宽身上看到了新时代新发展新科技，这些是自己赶不上的，也是自己这个时代想都不敢想的。
到了一定年纪，不经意间，总能有些时刻感觉岁月把自己狠狠抛弃了。
老王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松开。
“怎么了？
老王，一切搞定，你咋还愁眉苦脸？”
伍局端过来两碗简易热姜汤给他们，干应急这行多了，知道随行该备着啥。
救援队员们也都喝着姜汤，暖着身子，准备收工，三九天的寒夜，骨头都冻得发凉了，有扛不住的拿出来怀里揣着的二锅头喝了几口暖胃。
“刚才我在冰层中看到了‘狼牙纹’，根据我大半辈子的经验，我们面对的困境可能不止蓝冰，还得有事，凡是狼牙纹出现，不管在哪，灾难都会升级，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王担忧说道。
“我看你这是迷信。
老王，这个时候，你可别乌鸦嘴呀。”
伍局压根不信，还笑他多疑。
陆又宽在旁边也听到了。
这时候，列车深处忽然毫无征兆地传来“砰”的一声，在寂静的瞬间，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夜空。
伍局的笑声在巨大的破裂声中戛然而止。
所有的人刚刚舒缓的心在这个瞬间又全部沉下去了。
大家诧异回头看去，外表什么也没有，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是哪节车厢。
列车司机被叫过来询问情况，他是个新入职的俄籍司机，老王语重心长和他一番交流下来才了解到，司机并不知道哪节车厢出了问题，可他神色紧张，像是有意回避什么，老王继续几句诱导继续问下去，司机才承认发生状况的时候，自己误碰了手动制动阀。
正如陆又宽预料的那样，脱轨原因除了自然因素还有人为失误。
陆又宽的笔记本上出现红色警报。
看不懂的伍局和老王还是凑过来盯着闪烁的屏幕，心知肚明肯定不是好事，老王这个乌鸦嘴竟然一语成谶了，然后又都盯着陆又宽。
“A组无人机定位第7节车厢承重梁断裂，现在第11节也断裂了。”
陆又宽平静说道。
中俄两方救援队长面面相觑。
“这台内燃机车头没有升级防冻系统，关键传感器被冰晶覆盖失灵也是脱轨的重要原因。”
陆又宽继续说。
“的确，设备隐患问题有时是决定性的。”
伍局点点头，表示认可。
俄方救援队长说：“我们也刚知道，本次是这趟列车最后一次服役运输，它原本要迎来光荣退休，进入工业纪念基地的。”
这时候，陆又宽的笔记本又发出警报了。
“难道又有断裂？”
伍局觉得头疼。
“不是，B组无人机热成像监测的货柜温度有变化，3号冷藏箱己经升温到零下五度了，它的临界值是零下十八度。
恐怕是冷链保全系统出现异常了。”
陆又宽解释。
“那还不如断裂……”伍局嘟囔着，知道这是海鲜要死了。
老王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没有这个热成像货柜监测，恐怕铁轨修好了，还不知道两亿元的活海鲜都要死了。
“现在等于是列车运行不了，冰柜也出问题了。”
老王说。
一分一秒都在消耗宝贵的救援时间。
“真是火上浇油。
蓝冰白除了。”
伍局倍感焦急，“老王，你说现在咋办？
这要是别的东西找个车运过去也就算了，可这些活海鲜时效性太强，一倒腾稍有不慎，就这天气不冻死才怪。
而且这么多车厢，人工吊车啥的短时间内根本完成不了。”
老王想了想，货物是运输到跨境电商园的，现在必须想办法完成冷链运输。
他看向正在敲笔记本的陆又宽：“阿宽，你觉得怎么办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