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近日,上京城里最热闹的消息莫过于,东昌伯府要把嫡长女嫁给一个商人。
本朝商人地位低贱,商户之子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官。上京城里,
商人不能住在豪门世家齐聚的东城,而东城谁家与商户往来过多都会被嘲笑,
更别说与商户通婚,那是会被戳着脊梁骨的。而我父亲——东昌伯,要把我嫁给一个商人。
“我不可能嫁的,你别做梦了。”我端着茶杯,头也不抬的说。
“你看看自己哪里有半分世家贵女的样子,开口闭口嫁不嫁的,不知羞耻!
”父亲气急败坏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大小姐开口就过问自己的婚事,不敬父母,未免太跋扈了些。”继母坐在一边火上浇油。
“你不嫁那个盐商,你还能嫁给谁?你去打问打问,上京城里谁家愿意娶你?
”父亲冷笑一声。“大小姐,你也别怪伯爷。怪只怪你母亲败坏了声名,又不给你留嫁妆,
害的你都十七岁了,也无人上门提亲。你不嫁,底下的妹妹也是要嫁人的,总不好为了你,
全家人都不过日子了吧。”继母冷嘲热讽。我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
嗤笑两声“反正我不嫁!有本事你们就把我捆着塞上花轿。我第二日就去宫门口哭,
说你们为了钱把我卖给了商户。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这爵位还守不守得住?不让我好过,
那就大家一起死!”说罢,我扭头回了自己的绣楼。“小姐,你真的要大闹宫门吗?
”小翠担心的问我。我捏了捏眉头“我就吓唬吓唬他们,宫门哪里就那么好接近了。
”“那怎么办啊?万一老爷真的把你嫁给了那个盐商,小姐你下半辈子就毁了!
”小翠大概是这个府里唯一担心我的人了。“若只是我一个人倒也无所谓。可是,
我不能让别人以后说起她,再多加一条遗祸无穷,连自己的女儿和女儿的后代都祸害了。
”我抓紧桌角,就算是为了她的身后名,我也不能嫁给商户!晚饭时,前院有人传话过来,
说李公子邀我明日在明月楼相见。“这人好不知礼!哪有人随意约见未婚女子的?
果然是商户!”小翠气的不行“我把那传话的婆子打出去!”“慢着,我明日去见。
”我拦下小翠,劝不动父亲,说不定我能让他知难而退。2第二日,明月楼。我带着帷帽,
被人引着从后门进入,通过一个走廊直接进入一间茶室。“这是我们少爷私用的茶室,
不会与其他客人碰见,小姐尽可放心。”茶室内一个美貌婢女为我解释。“有心了。
”这难求一位的明月楼竟然是他的产业,看来此人财力之雄厚难以想象。正在思索间,
有人推门进来了。来人身量高挑,穿着华贵,并不见市井之气。“在下陈睿之见过李小姐。
”他躬身行了一个辑礼。见他恭敬有礼,我也起身行了一个福礼。“李长乐见过陈公子。
”“我知道李小姐满腹委屈,不愿嫁给我。今日约见,就是想和李小姐商谈此事。嫁给我,
绝对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陈睿之自信的说。我有些惊诧于对方的直白,
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陈某刚及弱冠之年,十六岁时父母遇上劫匪,不幸遇难,
这些年幸得叔叔帮扶。我平常四处奔走,打理生意,身边没有妾室通房,
更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你嫁过来便是当家主母,不用担心后宅倾轧的问题。
”“商人重利轻别离,你纵有家财万贯,我也是一个人独守空房。”我轻声反驳。
“我家一直在扬州做盐商,这几年我接手生意后,将重心慢慢转移到上京城。
我们成婚后可以常住这里,你可以随意出门,不必担心。”“只怕到那时,
我出门也无人可寻了。”我冷淡回应,那时谁会搭理我一个本来名声就不太好的商户之妇呢。
“小姐真是伶牙俐齿,陈某叹服。”陈睿之苦笑着说。“最后一条,我会送上聘礼十五万两,
五万抬入伯爵府,五万交给小姐自行处理,剩余五万,会送去灵州赵将军处。
”我听到这里猛的抬头。“赵将军?”“对,正是小姐外祖家。”陈睿之肯定的回答。
“你为什么会选我?”我看着他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会花这么大代价娶我。“一者,
我需要一个高门显贵之妻,带我打通上层渠道。上京城的这些小姐里,门第够高,
又能同意把女儿嫁给我的,也只有东昌伯府一家了。”我苦笑一声,的确,
满上京城也只有我们家又缺钱又正好有一个“家门之耻”待字闺中。“二者,
我敬佩令堂大义,巾帼不让须眉。”我眉眼微挑,犹疑的看着他。上京城里,
谈起东昌伯先夫人,谁不说一句:那个傻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鲁莽行事,
最后误了东昌伯府和自己。恐怕以后还要加一句,连累女儿和后人。
我母亲是骠骑大将军的独女,少年时陪同父母常住灵州。十六岁返回京城待嫁。
十七岁十里红妆嫁给我的父亲——东昌伯府世子,婚后两人也算相敬如宾。原本,
她的一生应该和其他高门大户的主母一样,优容显贵,端坐高堂,生儿育女,管家理事,
再看着儿女成家立业,重复她的一生。然而,变故发生在她二十五岁时,那年我五岁。
灵州传来急报,西戎大军压境,赵将军被困雁阳城。一时间,朝野上下就战与和争论不休,
就是没有人提出先派兵去救援赵将军。等了十天,母亲坐不住了,她偷偷变卖嫁妆,
换成粮草马匹,带着赵家在京的府兵,驰援雁阳城。在她出发后的第二日,皇上下旨,
昌平公主和亲西戎。母亲救了雁阳城,昌平公主救了灵州。母亲在指挥府兵,
里应外合打退围困时受伤,不治而亡。昌平公主嫁到西戎后,第三年难产血崩而亡。
她们都没有回来。东昌伯府没了少夫人,也没了少夫人的嫁妆撑门面,成了上京城的笑话。
我母亲从此便成了不安于室的代名词。陈睿之他真的会敬佩我母亲?我不信。
但是赵家军现在需要钱。那场围困之后,皇上斥责外祖父带兵不力,
贬斥为从三品的羽林将军,赵家军差点被裁撤。这几年朝廷拨给赵家军的军费越来越少,
有这五万两,至少冬天将士们可以穿上棉衣了。“我同意了。你明日来提亲吧。
”我戴好帷帽,转身离开。3婚期定的很急,就在两个月后,八月初八。我什么都不用准备,
陈睿之请了最好的绣娘给我绣嫁衣。而别的嫁妆,我也没有。出嫁那日,
伯爵府虚抬了十六抬嫁妆撑面子。陈睿之给的五万两银票则被我揣在怀里。
陈家的宾客不算多,陈睿之父母已逝,只有一个叔叔代表高堂受礼。婚后的日子很普通,
他依旧在忙,每日却尽量抽出时间来和我一起吃饭。上京城里的陈府在西城,
里面空旷的厉害。陈睿之不好意思的说:“时间紧张,就只把正房给收拾出来了,
还得劳烦夫人……”我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和只摆了基本生活用具的房间,
抽了抽嘴角“那你之前住在哪里?”“客栈啊。这样就不用采买仆人,打理家事了。
这院子是夫人同意我提亲后,连夜买的。”陈睿之理直气壮的说。“正好我有空,
就当打发时间了。”我无奈的说。“那辛苦夫人,账上的银子你随便支,不用省钱!
”陈睿之高兴的合不拢嘴。“没有上限?”我好奇的问。“没有,没有,
夫人在我这里永远没有上限。”陈睿之摆手。“那我要是花多了怎么办?”我嬉笑。
“说明是我赚的钱不够多,更要加紧努力。”陈睿之严肃道“总不能让夫人跟着我受委屈。
”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随后,我便全身心投入打理院子。今日看花木,明日选家具,
后日挑摆件。别的都好办,就是书画总是选不到合心的,我打算亲自去寒柳堂看看。
马车穿过半个上京城,又带着我回到了东城。不同于西城常住的豪富之家,
东城的府邸并不算豪奢,但是各有清贵。我微微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窥去,只是离开月余,
却好像已是上一世。以前的我循规蹈矩,哪里敢偷偷向外看。寒柳堂是上京城有名的书斋,
有很多孤本,还有名家字画。但是寒柳先生清雅孤傲,并不以钱财衡量顾客,
更注重品味和意趣,当然钱也不少就是了。到了寒柳堂门口,
一进门就看见先生手书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心下有些嘀咕,
希望能够买到合适的字画,不会被赶出去。寒柳堂一向是没什么人招待的,
大多数字画就挂在哪里,有兴趣了就品鉴一二,先生看你说的不错,自然就会结交有缘人。
我只带了小翠进来,转了一圈,在一幅《采薇图》前停了下来。“服药求长生,孰与孤竹子。
一食西山薇,万古犹不死。”我正打算说点什么,却被人打断。“这不是李家姐姐吗?
”我闻声转身望过去,是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冯玉瑶。“冯小姐好。”我点头问好。“哎呀,
现在该叫大娘子了。我记性不好,大娘子夫家姓什么呀?这不在朝为官,接触的少了,
实在记不住呢。还请大娘子不要见怪啊。”冯玉瑶捂嘴轻笑。“民妇夫家姓陈,
劳烦冯小姐记挂了。”我转身继续看画,不欲与她纠缠。“大娘子是看上这幅画了吗?
依我看,只怕是不合适呢,伯夷和叔齐不食周粟,君子死节。
若是他们知道自己被挂在商户家中,恐怕还得羞愧的再死一次吧?”冯玉瑶看着我,
笑的很恶劣“还望大娘子成全两位隐士的高洁,切莫玷污了这幅画。
”“两位隐士不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可以心怀天下,固守本心,
不为外物和境遇转移。这样的人怎么会拜高踩低,执拗于人的身份呢?
”我面色不改回应道“恐怕是冯小姐以己度人,狭隘了。”“哼,一介商户竟然敢踏入东城,
还不知羞耻,趾高气昂的在这里高谈阔论,我就不信,
先生能把这幅画卖给你这种满身铜臭之人!”冯玉瑶有些气急败坏。
我还真不敢说一定能买到画。一时无言以对。“雅静之地,岂容你们喧哗?文柏,赶出去。
”寒柳先生似是被我们吵到了,从茶室里走了出来,一脸不快。若是被他赶出去,
只怕我以后再也无颜来东城了。我正想解释,却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人,竟是陈睿之。“夫君,
你怎么在这?”我奇怪的问。“夫人!我今天正忙,却被这人拉过来下棋,
还不让我回家吃饭。烦死了!”陈睿之快步走过来扶住我,扭头对先生说:“你这书呆子,
下棋输了,就要赶我夫人出去,好不讲理。”一向风雅的先生被他气的翻了一个白眼,
转头对文柏吩咐“把那个赶出去就行。”冯玉瑶一脸不可置信,但顾忌脸面,
没有大吵大闹就被书童请了出去。“夫人,你是不是看上这幅画了呀?来,文柏,
给我收起来。”不待我回答,陈睿之就指挥书童去取画。“夫人还喜欢哪副?我们一起带走。
”陈睿之殷勤的问。“你这莽夫!要不要脸?还想喜欢哪幅拿哪幅?一幅都不给你!
”寒柳先生按住书童的手,想了想又松开“这幅还是可以送你的。其他的不行啊!
”“小气鬼!”陈睿之嫌弃的看了先生一眼,拉着我便离开了。马车上。
我正襟危坐的看着陈睿之“夫君,你和寒柳先生认识?”“是啊。我那年从扬州来上京,
正好遇见他盘缠丢了,困在客栈里,就顺手把他带上了。从那之后就认识了,
他那书斋都是我帮着开的。”陈睿之不以为意的说“你别看他人前超凡脱俗,
私下里就是一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家伙。每次下棋输了,都会气急败坏好几天。
改天他心情好了,我再约他来家里吃饭,介绍你们认识。”“你们关系很好啊?
我以为寒柳先生只结交文人雅士呢。”我有些意外。“夫人,商人只是不能科举,
不是不能读书。”陈睿之有些无奈的说“我自幼也是熟读诗书的,父母专门为我请了老师。
后来我行商坐贾也曾游历山川,拜访大儒隐士。”“读书是为了明理,不是为了做官。
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陈睿之的眼神里透出怀念。“对不起。
”我为我的狭隘与偏见感到抱歉。“与夫人无关,我们总需要时间来了解彼此。
没有向夫人说明,是我的错。”陈睿之握着我的手笑着说。4院子一点一点收拾好了,
我看着院内的景致,感觉自己充满了成就感。这日,我正打算和陈睿之商量一下,
是否要开府设宴,遍邀好友。陈睿之先递给我一张帖子,是三日后延平公主的菊花宴。
“公主怎么会给我们发帖子?”我惊讶道。延平公主最爱菊花,
每年都要设宴邀请名门世家前来赏菊,这也是上京一个重要的社交场合。
大家在宴会上交换信息,相看男女。之前伯爵府也能收到帖子,一般继母都会带我们前去。
但是,陈家不过是一介商户,怎么会收到请帖?“不是我们,是给你这个东昌伯府嫡女,
我是附带的。”陈睿之屏退左右,
悄悄和我说:“我把昌平公主的孩子偷偷从西戎带回来交给她了。”“什么?!
”我听后惊呆了。昌平公主、延平公主还有当今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当年昌平公主已经议亲,该去和亲的,应该是延平公主。但是昌平舍不得妹妹去受苦,
才自请和亲。昌平公主故去后,皇上把对昌平的愧疚转嫁给了延平和太子,
这对姐弟这些年很是受宠。“昌平公主拼命生下孩子被当作奴隶一般养大,如今也九岁了。
我买通西戎王庭的大太监,用死尸把他换了出来,偷偷带回上京,交给了延平公主。
公主感激我,这才送了一份帖子过来。”陈睿之说的简单,
但随便想想也知道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我心疼的握着他的手。“无妨,
只要能花钱解决的问题都好办。”陈睿之笑着回握住我的手“为夫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延平公主府。菊花宴我也参加过几次了,但这次却尤为紧张。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可千万不能被我搞砸了。我下车前又认真的整理了自己的服饰和礼物,再三确认没有问题,
才扶着小翠的手下去。“夫人不必紧张,只当是普通宴会即可。
”陈睿之悄悄安抚我两句便向男宾席走去,我则带着小翠去往后院女客区。宴会还没开始,
到场的人还不多,大家都是与相熟的人一起,三三两两交谈。我环顾四周,
选择先一个人走走逛逛,没有急于融入她们。“李大娘子怎么在这?
难道今日宴会用的是你家的盐?那你该去后厨啊,来这后院做什么?当心冲撞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