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尖锐的刹车声、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人群的惊呼中,彻底碎裂,又以一种极其缓慢、令人窒息的姿态重组。
林时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了出去,不是撞在预想中冰冷的车头,而是撞进了一个坚硬却带着体温的怀抱。
时间在她眼中彻底失去了秩序。
她“看到”自己飞出去的身体在雨中划出弧线,重重摔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同时又“听到”几秒前自己发出的那声短促的惊叫;更诡异的是,她“感觉”到一只手臂正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死死按在一个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这感觉如此真实,却与她“看到”的摔落画面完全矛盾。
眩晕和剧痛从多处传来。
手肘、膝盖***辣的疼,应该是擦伤了。
额头重重磕在某个坚硬的东西上(是顾阳的下颌?
还是他胸前的什么东西?
),眼前金星乱冒。
雨水冰冷地浇在脸上,混合着一种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是她的血?
还是顾阳的?
混乱的感知碎片像失控的弹幕在她脑中轰炸:过去:那辆失控的银色轿车轮胎打滑时尖锐的啸叫。
未来: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但此刻周围只有嘈杂的人声)。
现在?
:箍在腰上的手臂肌肉紧绷得像铁条,勒得她生疼。
一个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就在她头顶上方响起,热气喷在她的湿发上。
是顾阳。
过去与未来的混合:顾阳推开她时,镜片后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惊惧?
但这画面一闪而过,被另一个更清晰的“未来”碎片覆盖:他正低头看着她,眉头紧锁,嘴唇快速开合,像是在对赶来的医护人员说着什么,语速快得像在汇报实验数据。
“你怎么样?
能说话吗?
哪里疼?”
一个陌生的、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盖过了顾阳那混乱的“未来”汇报。
林时艰难地睁开眼,雨水模糊了视线。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路人关切的脸。
然后,她转动僵硬的脖子,终于看清了现状。
她没有摔在冰冷的地上。
她被顾阳以一个几乎完全护在怀里的姿势,扑倒在路边的绿化带边缘。
他的一只手臂垫在她脑后,另一只手臂还紧紧环着她的腰,自己则大半个身体暴露在外,后背和肩膀处昂贵的深灰色毛衣被粗糙的地面和灌木刮得起了毛,甚至可能渗出了血迹。
他的金丝眼镜歪在一边,镜片上全是水珠和泥点,狼狈不堪,完全失去了平日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
“我……”林时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在***,额头一跳一跳地疼。
“别动!”
顾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感,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迅速松开环抱,但一只手依然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飞快地检查她的头部——他的手指精准地避开她额角的擦伤,按压着周围的颅骨,动作专业得冷酷。
“头部撞击?
意识是否清醒?
有无恶心感?”
他的问题像连珠炮,眼神锐利地在她脸上扫视,之前的慌乱似乎瞬间被职业本能压了下去,又变回了那个研究员。
林时被他这切换自如的状态弄得更加混乱和愤怒。
“放开我!”
她用尽力气挣扎了一下,牵扯到擦伤的肘部,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你跟踪我?!”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冷,比雨水更甚。
顾阳的动作顿了一下,扶着她肩膀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了一些,防止她乱动。
“不是跟踪。”
他语速很快,目光扫视着周围聚集的人群和那辆撞在路灯杆上的银色轿车,司机正一脸煞白地被路人从车里拖出来。
“概率模型预测你选择这条步行路线的可能性超过85%,且暴雨天气下此路段的交通事故风险系数激增。
我只是……在验证模型。”
“验证模型?”
林时几乎要气笑了,额头的伤口随着她的激动抽痛得更厉害。
“拿我的命去验证你的破模型?!”
她想起咖啡馆里那个冰冷的实验室幻象,想起他所谓的“B方案”,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场“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顾阳没有首接回答她的质问。
他看到了她额角渗血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眉头皱得更紧。
“你的‘时差’状态在应激下是否加剧?
刚才是否感知到了危险?”
他追问着,眼神里是纯粹的研究者探究欲,仿佛此刻躺在湿冷地上的不是一个受伤的人,而是一个产生异常反应的重要数据源。
林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对“救命”的复杂情绪(恐惧、愤怒中混杂着一丁点难以置信的感激?
)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他关心的,从来只有他的研究!
她闭上眼,拒绝再看他,也拒绝回答。
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流下,像冰冷的泪。
很快,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证实了林时之前的“未来”感知。
现场一片混乱。
警察维持秩序,询问目击者。
医护人员迅速围了上来。
“先生,请让开,我们需要检查伤者!”
一名医护人员对还半跪在林时身边的顾阳说道。
顾阳这才像被惊醒,迅速站起身,动作利落地退开一步,但目光依然牢牢锁定在林时身上,看着她被医护人员小心地抬上担架,进行初步检查。
他拿出手机,屏幕碎裂了大半,但他毫不在意,快速拨通电话。
“是我。
目标遭遇突发交通意外……地点在枫林路与梧桐街交叉口……目标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头部疑似受到撞击,伴有擦伤……需要详细脑部扫描和神经功能评估……通知研究所医疗组,准备接收……对,立刻!”
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和专业,对着电话清晰地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
林时躺在担架上,听着他冷静地安排着自己的“去向”,如同安排一个实验样本的转移。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研究所医疗组?
又是研究所!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不去研究所!
我要去市医院!”
顾阳挂断电话,走到担架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碎裂的镜片后,眼神深邃难辨。
“林小姐,市医院不具备对你特殊状况进行精确评估和及时干预的设备与专业能力。
研究所的医疗中心拥有最先进的神经影像设备和顶尖团队。
你的状况,尤其是头部撞击后的潜在影响,需要最高效专业的处理。”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我的状况?”
林时感到一阵荒谬的无力,“我的状况就是你和你那个该死的研究所带来的!
我不需要你们的‘专业处理’!
我只要离你们远远的!”
“由不得你选择。”
顾阳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
他微微俯身,靠近林时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刚才那辆车的失控原因正在调查。
但根据我的初步观察,刹车痕迹异常。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在车辆失控前0.5秒,我捕捉到驾驶位有强光短暂闪烁,类似……激光指示器。”
林时猛地睁大眼睛,心脏狂跳起来。
激光指示器?
那意味着什么?
蓄意?
是针对她?
还是……针对顾阳?
那个冰冷的实验室幻象再次浮现,带着更深的寒意。
“你现在需要的是安全。”
顾阳首起身,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清晰无比。
“研究所是目前能提供最高级别安全防护的地方。
配合治疗,对你自己最有利。”
他不再给林时反驳的机会,对医护人员点头示意:“送她上救护车,目的地:未来神经科学研究所医疗中心。
我跟车。”
林时被抬上救护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到顾阳正和一个赶来的、穿着研究所制服的人低声交谈,那人递给他一个干净的平板电脑。
顾阳迅速在上面划动着,神情专注而冷峻,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救护车鸣笛启动,将混乱的现场抛在身后。
车厢内,医护人员给她做着基础监测。
林时闭上眼,身体的疼痛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里,而那个将她推离死神却又亲手将她拖向未知深渊的捕猎者,就坐在她几步之外。
她混乱的“时差”感知中,又突兀地切入了新的碎片:这一次,不是画面,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情绪波动——来源正是前排那个低头看平板的男人。
那情绪是……后怕。
极其短暂,一闪即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像冰层下瞬间涌过的暗流,瞬间又被更强大的、磐石般的决心和冰冷的计算所覆盖。
林时的心猛地一跳。
是错觉吗?
还是她混乱的感知又一次错位?
那个像精密仪器一样的顾阳,也会……后怕?
救护车在雨幕中疾驰,驶向那座象征着尖端科技却也笼罩着未知阴影的研究所。
林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冰冷的仪器,是蓄意的阴谋,还是……这个矛盾重重、难以捉摸的男人,那冰封外壳下,一丝极其微弱的人性裂痕?